[b] 医院大厅[/b]
医院的大厅里
那么多人
那么多彼此不认识的人
我是其中的一个
对所有人都很陌生，仿佛他们是
一夜间降临到人世上的
而我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来的
相互心照不宣
但不说出来
[b]等待被叫到的时刻[/b]
门里和门外
不是一个天地，我一直这样以为
门里的大夫，穿白大褂，戴大口罩
他们神情淡漠
无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
他们不会跟着你一起愁苦或担心
跟着你流泪
火上房只是你自己的事情
等待被叫到的下一个
是我，是你，也许不是我，也不是你
是另一个等待一旁的人
那人直着脖子大口喘气，好像得了肺气肿
门里和门外
空气是流动的，阳光也是
如果你想解除障碍
只需打开房门
也仅仅是
把一道门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
[b]住院部[/b]
医院这地方最像医院
大楼在阳光里站着，一地阴影
躺着的是白色床单
立着的是白色墙壁，而走动的
是白色的护士和医生
许多人站着进来，怀有
谁都看得出的愿望和祈盼
很少人躺在白被单里出去
躺着出去的就到了另外的地方
那里阴森而且寒冷
冻土常年不化
住院部走廊里很少有人走动
脚步轻轻，空气宁静
而柔声细语和良好心愿
都藏在每一间病房
但我忽然听到一条粗嗓子吼了一声
从走廊的另一端破门而入
我的心里狠狠跳了一下
[b]粉色布鞋[/b]
细细的血管
藏在我的皮肤下面
我看不见
你也看不见
但你能敏捷地摸到
我不知道你摸到我血管时的感觉
我也不会问你
我感觉到你把针尖穿透我的皮肤
但没感到疼痛，那时
我正把头偏向一侧，看你
白裤脚下，露出的一双
好看的粉色圆口布鞋
[b]一只喜鹊落在医院里的一棵树上[/b]
在城市里
你很少看到喜鹊
而此时，刚好有一只
落在医院里
还没长出叶子的一棵银杏树上
它穿黑色礼服，戴白兜肚
长尾巴一翘一翘
小脑袋
灵活而友好地随意转动
全体树枝，无一例外的
在微风中欢笑
齐心协力
把一只喜鹊举的很高
你不知它从哪里来，带来什么信息
停留多长时间，何时飞走
但你知道
它是一只吉祥的报春鸟
会给每个患者送上祝福，好事就要来到
它喜庆的叫声
让你心里温暖，疾病减轻
你仿佛也有一双翅膀，也可以
轻轻地扇动，带着你的身体
在高天飞翔
阳光明丽
在早春的前夕
你和所有出出入入的人一起看见
一只喜鹊
落在医院里的一棵树上
[b] 对面床上的老年患者[/b]
一盏油灯就要熬干
光焰如豆，掉进不可挽回的昏暗
一只狐狸或乌鸦
走向失去的明天，它们
无言以对
一个老年女人，干瘪的脸和嘴唇
腕关节渗血的绷带
等待告别今生
[b] 一个躺在病床上读诗的老年患者[/b]
这年头
诗是什么劳什子东西
不当衣穿，不当饭吃
一首诗，换不来一个铜板
只有一根筋的人才写诗，读诗
有一点眼光的都离诗很远
像对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而今天早晨
我在医院的病房里看见
一个老年患者，躺在病床上
目光透过一副老花眼镜
在一本崭新的诗集上扫描
他看的津津有味
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我不知有什么吸引了他
但我还是对他肃然起敬
我多想对如今这不合时宜的时候
还坚持读诗的人问一声好
也想打开一本新诗集看看
[b]病房对话[/b]
对面床上的中年女子
经常骂骂咧咧，牢骚不断
好像谁都对不住她
一个美丽的超龄愤青
我问——
听说你是从农村来的
做几年生意，收入很好
买房，买车
过去你有钱也不能在城里安家落户
——这个不错
现在我也敢住这高干病房
就不差钱啦
我问——
你说你男人雇俩司机
开车去万里之外的新疆
过去还去过上海，广州，深圳……
不在而今，你敢想过
——这个不错
我家养“大挂”
他常年跑外，我在家里开店卖货
我说——
你老家里有土地，山林
你也成了地主
你不交租子，不纳税，国家还给你补贴
在过去，你梦都不敢梦见一回
——这个不错
国家的政策是好政策
我也没说不好啊
我问——
你陪护你老母亲住院
医疗费由新“新农合”报销大部
你怎么还嫌去政府盖章麻烦
——这个不错
政府的大老爷高高在上，在七楼办公
爬一趟累死人啦
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我无言以对
超龄愤青也有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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