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纪事
他的颅骨上有一团光斑在攒动
像一个午后的蜂群 借助墙壁发青的雾水
新痕爬上额角 而他与多年前的自己
神情如此统一 舌头竟拥有相似的节奏
言语从不操之过急 他始终仰靠在一张
只有半平方米的藤椅上 光阴向下陷落时
长出两块凹形的风暴口
在梦里 我总是看见这个人
这个把石头一块一块装进胸腔的男人
如今又亲手掘出自己深藏多年的愤懑
他胡渣浓密得就像新繁过的麦秸地
骨头结实 在那日益发白的初阳中
表情从未被沸腾的鸡鸣磨损
在我急于啜饮的星辉下 越发清晰明媚
家族史
今夜 所有的椅子都凝固在一扇展厅内
灯光拥有磁力 椅子上的人神色匆忙
表情里尚有未填补的空缺
从左往右 分别是我的爷爷 父亲 母亲 外公
按常理来说 我应该坐在他们中间
替代一把空旷的椅子 或者取走它
使其间的距离缩短
在家族的变迁史内 那排肃齐的椅子
坐板和木腿上的每一颗螺钉
都在灯光下将它们的锋芒坦露
椅子上有人坐立不安 有人在祈祷
却没人察觉到身体下面的螺钉
先是锐利 而后锈成了一滩水
我作为幸存的三者其一 服从于家族的序列
给一块椅子装住我的血流 声音
从一颗螺钉的炼狱内
我像是被钉在上头的标本
跛椅
椅子被弃之荒冢
缺掉一条腿的椅子
倒在一个人坟包上
哭泣 雨天的椅子
轮廓暗潜的椅子 ***塌陷
多像一匹奔赴葬场的野马
它鬃毛凋谢 嘶鸣
是肌肉里横亘的突骨
我的爷爷 驾着一匹跛马
在荒冢野地中央
走成一道不再升起的
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