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种进稻田

房屋种进稻田/何剑胜　


　 　
　　原来，村庄是村庄，田野是田野，一条蜿蜒的小路，一边是民居一边是庄稼，青灰色的民居与绿色的庄稼，被这条小路隔得层次分明。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庄侵入田野，庄稼地一退再退！　
　　入侵田野的村庄，那些建筑已不再是从前单调的青灰色。我现在见到的村庄，更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每年春节，我都会像候鸟一样回到家乡，今年也是。在几年前，对于物是人非的家乡我就已有了疏离感。一年一个样的村庄，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大家的住房条件好了。修得既高又宽的房子，大都外表装修豪华，装饰门面的瓷贴上多描有俗艳的花纹，色彩鲜艳得晃眼，透出一种虚张声势的华丽与张扬。勿怪，我一直清贫的村庄，难得显一回这样的排场，更何况是或许要住一辈子的房屋呢！
　　如同别墅一样的楼房替代瓦屋，现在的临湖村看起来真的是很富有的样子。　　
　　年前，村子里的泥巴路已铺上了水泥，干净、平整的水泥路像网一样，几乎连通家家户户。更可喜的是，不但路变了，还安装了路灯，村庄的夜从此变得亮敞了起来。临近新年，家里没什么事做，我便沿着新铺的水泥路在村子里四处走走。曾经熟悉的老屋早就不见了，一栋栋崭新又陌生的房子，我几乎找不到儿时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祖父祖母已不在，我出生的老房子，三叔拆了修了宽敞、高大的楼房。啊，故乡，我的童年已无迹可寻。我童年的村庄亦无迹可寻。更可叹的是，村子里我认识的人和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此刻，走在故乡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村道上，我突然也有了诗人当时这种特别的境遇与心绪。在异乡谋生多年，不容乐观的生活与生存环境，早已磨砺掉了我年少时的轻狂，曾有的梦想也如海市蜃楼般破灭。儿时的伙伴不但变了模样，也变了心智，那些无忧的岁月一去不返，再相对时，已形同陌路。
　　我不禁对着空蒙的冬野怅叹：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我养我的村庄变得让我无所适从了呢？
　　也许更多改变的是我们自己，身在其中，像个局，我们迷失了！
　　这些年，打工不但掏空了村庄，也慢慢掏空了我们内心中苦苦坚守着的善良与纯朴。有智者说，人活着就是不断的战斗！是的，我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在为“生”和“活”浴血奋斗着，以至于现在的人们个个“血气”暴涨，一点小营小利就能争个头破血流，什么谦和、礼让，早被人们抛在脑后了。
　　争来斗去，自私自利中，我的村庄变了，我身边的人们变了。一管窥豹，这个多变的世界已经把人们的心肠，渐渐磨得石头一样坚硬和冷漠了起来。　　
　　眼前，本该是良田，本该是种庄稼的良田，如今，我的亲人们在这片大好的良田上，种上了钢筋水泥。这越变越华丽的村庄，我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叹息？
　　好像是不甘人后，听说村子里又一批良田作为宅基地批给村民们了。这不，不断有“辛勤”的村民，拉着不知从何处取来的新土，往收割后的稻田里倾倒、填埋，然后夯实。被厚厚的泥土压埋着，我仿佛听到地底遗落的稻子在黑暗中的哭泣和呻吟！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独自在村道上走着。村子里不时有零星的爆竹炸响，年的脚步近了，年的味道从一户户新房子里飘出来，那是村人们在准备过年的美食。热火、浓郁的年味，似乎驱赶走了寒冬时节的冷空气。　
　　走在村路上的人们，很少有人把手悠闲的筒在衣袖里，仿佛每个人都很忙。在这片忙碌中，我好像是最悠闲的。是的，回到老家，我暂时忘了异乡的苦和累，放下心头的烦忧，回家了，本想给心与身彻彻底底地放一回假。然而，看到故乡的变化，由衷的，有喜悦，有激动，也有凝重……我已不纠缠于我是故乡的“归人”还是“过客”，我想的是，若干年后，当我们不再打工时，我的村庄还能给我们留下多少可供耕种的良田？那些种在稻田上的房子，在某一天，在我们突遭饥饿的时候会变成白花花的稻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