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7首）

《陌生人》（7首）

●余燕双



陌生人

早上起来，雾气中的镜子出现了一位令人恐惧的人
他长满胡须
在我的洗刷间把牙齿拿下来
刷了一遍又一遍
惨淡的光
不知是如何进来的
掉光了的秃头
模仿我穿衣动作，系上黑领带
有恃无恐地窥视我黑乎乎的口腔，比我更恐怖的眼袋


耘田记

插队，下田，太阳西移，坐在河岸的柳荫里是多么的惬意啊
我们双腿垂在水面，进入芦苇根部
你一口我一口吸劳动牌香烟
听纺织娘、蛐蛐以及知了的交响
忘记被稻叶割破的皮肤
时代的鞭痕，沾满血渍的生活
我们几绺头发竖起来，跟着苇叶在凉风习习中左右晃动


待客之道

家徒四壁，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客人了
鸡啊，肉啊，酒啊都随便了
客套话也随便了
随便到君子之交淡如水
随便到剩下一个人
抽劣质香，在磁性的旧杯子上
吹气，冷飕飕的
最后连自己的脸皮也随便了
只剩下空洞的日子，仿佛屋檐上缺一个角的月亮


天命之年

到了知天命之年，喜添孙子，仿佛坐标的顶端
那一天爷爷刚好一百冥寿
那一天北方的雾霭篡改了我家的喜气
下午三点，太阳还没有出来
风在路上像一辆老式火车
瞧，一个世纪过去了，也穿不透这个生死攸关的冬天


跟读

这些孩子
伸长鸭子一样的脖子
张开嘴巴让老师把《弟子规》《论语》喂进去
有些生僻字哽在喉管，变成喉结
有时扔一张纸条
交头接耳，伸个懒腰想窗外的世界
更多的时间是笔直坐在那里
眼睛跟随教鞭转动
看起来更像木偶。等他们吃透这些经典的时候，春天已过了


枫叶红了

妈妈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秋天到了
埭头山枫叶红遍的时候回来
因此他每天都在看山
野草发芽了
腊梅，红杏，桂花，山菊花依次开放
燕子飞去大雁归来
蛐蛐叫
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红叶
夹杂在记忆中的爸爸
是撑竹排下山的
他来到塘中溪把叶片一张张捡起
擦掉叶脉上
纵横密布的河流
又放在水面
任其
漂
泊


白蝴蝶

入冬
掉光了叶子的乌桕树
渐渐变黑的枝桠
一只白蝴蝶从容地离开它往水边飞
时而疾飞，时而盘旋
之后歇在芦苇丛中
不怕风吹，不怕白云压顶
有时干脆一动不动抓住叶片摇晃
自然而安宁，死亡的舞蹈
有时扑哧几下，薄薄的波光
一碰就碎的羽衣
尘世远去，无枝可依
一天薄一天的日子
比日子更薄的命
我担心它和像芦花，飞一阵子就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