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歉书
我这一生欠下的太多 恐怕
加上来世都是负数
现在我要真诚地道歉 父母远在天堂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向父母道歉
我常常语塞 多少苦难和期待
从眼角滚下来
我要向妻子 和儿子道歉
我的速度已追不妻子的白发和
儿子的个头 我想对亲友
老师 和同学道歉可是
他们中的一部分已在生活中隐身
今天我说出道歉 有些心虚
我还要向我曾经走过的路
吃过的粮食 蔬菜 和穿过的衣服道歉
它们养育了我的另一部分 可是它们
提供的大部分能量 被我在迁徙途中挥霍了
最后我还要向我的恩人 仇家和
曾经不小心踩死的一棵小草 道歉
我知道我的道歉苍白 无力
微不足道 甚至还有些虚伪
我仍在努力 把一盏微弱的灯光
举过头颅
请允许
请允许蝴蝶在白天演练歌舞
乌鸦在夜晚哭泣
请允许有毒的花在阳光下绽放
善良沿着黑暗潜行
请允许蚂蚁闯一次红灯
耍猴的人在街头被猴耍
请允许荨麻隐藏起杀人的利器
温顺的岩羊长出凶恶的表情
请允许一位老人把醉酒的汽车撞翻
一只未婚幼鸟意外怀孕
请允许阳光向低处移动
一棵行道树说出善意的谎言
请允许卑微的人享有幸福 或忧伤
一只麻雀怀揣飞翔蓝天的梦
请允许美丽呈现 也允许壮烈毁灭
请允许宽容 也允许狭隘
请允许在风暴中沉默 犹豫
一些人悄悄走向黑夜
现在 请允许我在尘世中
摇晃或 徘徊
中秋缺
期待今晚都在天上 离人间远些
世俗烟火里 残缺的瓷器叮当作响
一个人站在月光下祈祷
影子被乌鸦叼走了
月饼都是圆的 甜且腻
有人吐出了泥沙
现在这样叙述 今夜我翻遍了
所有伤口 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借口
月光下的风 乖戾 朦胧
阴谋和陷阱都躲在喑处 现在
我把往事一件件掀翻 开始折叠
黑夜悄悄走过来 屏蔽了现场
还有些人 在乘着夜色赶路
或离开故土 或返回家乡
这一生 已有太多时光被我挥霍
还有多少月光下的影子
被我跑丢了 还有一个地名
在异乡抱着骨头痛哭 用方言
雪天独语
在这个北方寒冷的冬天
我想说出木炭 阳光 生铁和
那些被风雪埯埋无名的人
我要说出那些动物 和植物
在迁徙途中落入陷阱
死亡的壮烈 一场大雪屏蔽了现场
风雪过来的时候 所有的树都在弯腰
那些野性的风试图揭起
树木身上用来御寒的矜持和
凝固的泪水
现在我想说出生命的短暂 脆弱
说出这个词 我的头发白了
我还要说出 大地身穿孝衣
父母的脸上全是风霜
说出生存的艰难 妻子和儿女
说出柴米油盐 衣袖灌满烟火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风雪中
面目全非
在外省
一块肿瘤贴在身上伴我 在异乡
天一变就痛 外省没有神医
山上还没有止痛的草药
上帝存放的经文 字迹模糊
稔熟的方言如夏夜之蚊
叮的我遍体鳞伤
身上标注的气味 和旧病
大多源于遗传
叶子在月圆之夜 拽住一棵树
痛哭 半阕月亮挂在树稍上
一半内伤 一半风寒
一个地名 陷入地图深处
像一双手扼住我的喉咙
这时 天空下起了小雨
我的行囊湿了
垭口的风
秦岭伸出手拽我 去寻找功名
可是垭口过来的风 挥着刀
内心的铁正在被瓦解
那些风试图把我逼上绝路
一棵枣树努力抓住悬崖
飞过垭口的叶子 接近真理
天蓝得让人绝望 几片
路过的闲云 有一种飞翔的眩晕
是谁正在打开隐喻
生活像一把枣子 酸 也甜
几根有毒的刺 躲在暗处
一双眼睛离地三尺
我内心生长的火焰 想焚烧一切
包括眼前的风 荒芜和鸟鸣
包括那只怀揣阴谋叫春的猫和
这个阳光紧俏的十二月
我要让大地上的植物 和动物怀孕
做我前世的嫔妃 或奴隶
站在山垭口的我
终将被风吹落 归隐尘埃
窗外一只鸟飞过
我现在这样叙述 这个春夜
肯定有一只鸟 从我的窗前飞过
呼唤我 这是一只有病的鸟
它的声音低沉 忧伤
浸湿了窗外的月光 让风
哑了嗓子 在这个病毒肆虐的夜晚
一只鸟轻易地说破了世事
我允许它诉说自已的欢乐和 失意
甚至疾病 天灾 人祸和
卑微的身世 也允许爱我的那一只
离开我 栖息在他人枝头
我看到一只乌鸦绕道
侧身躲过世俗的追杀
何时才能收拢翅膀 和欲望
四十年前抛出的诱饵
灌满了世间风雨 高举信仰的
飞翔者 已相忘于江湖
有梦想长满羽毛 漫天飞舞
这个夜晚 我唯有抱紧自己的骨头
上长城
面对一座绵延万里的历史 谁选择逃亡
在河北滦平 长城从金山岭现身
这段隐身于燕山深处的历史
让我在这个夏天 出了一身冷汗
垭口烽火台上 雾锁狼烟
仿佛传来巡逻明军的脚步声
爬上长城高处 我们缺钙的腿有些软
想当年烽火弥漫燕山 同行的朋友哭了
我也哭了 然后我们又笑了
身后追赶的风 在转弯处消失
一块未经历风霜的好汉牌
显然给我们提供了伪证 和借口
这时有一个没落帝国的叹息
和女人的哭声 远远传来
攀着前人肩膀和智慧 行走
多少让人有些悲哀 无奈 英雄气短
我现在试图掀翻教科书 去看
那些守关将士 是如何裹着前朝风雪
丈量信仰的高度 和生命极限
一些石天砸出的民族暗伤
至今仍在长城上奔跑 呼喊
今天阳光很好 一部历史立在北方
让远在太空的卫星吃惊
几位南方来的书生 瓦解了自信
从燕山过来的风如刀 雪如羽
那一队去密云取水的士兵
隐身于风雪深处
冬天的梦
有几棵树 终于没有捱过过严冬
当我的记忆被时光掀翻
父母变成了纸片 我的亲人
朋友 他们中的一部分
被嵌进了天堂 或地狱 还有
故乡的那些地名 和方言
隐身如夜色 也许有一场雪
或者暴风雪
中年的孤独就像一座山
压得我昼夜都在喘气
有奇怪的梦裹着雪 钻进夜晚
像一尾尾游动的银鱼 高举灯盏
冬天的夜晚漫长如墓地
一只公鸡吼哑了嗓子
身体里尚有些余温 在挣扎
家族未凝的血 仍在穿针引线
我知道 冬天过去的时候
大地会慢慢回暖
醒石
现在 它就坐在我的书桌上
悄悄注视着我 一言不发
下午6点20分 走廊里一片寂静
我听到夜晚过来的脚步声
独处陋室 凝望面前这块石头
突然有一种微寒袭来
一块世代生长在江边
宿命的石头 只因怀揣了出走的野心
不知被狂潮恶浪 掀翻了多少跟头
卑微的身世 一次次被颠覆
篡改 现在它安静地坐在我对面
一言不发
一块普通的石头 抱紧自己前世
终年在浪涛上奔跑 有激越的跫声
凄凉 绝望 金属一样呼喊
把尘世坚硬的修辞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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