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李继宗
《树》
二十年后，我在场院边栽下的树
已经长成了我的模样
星光，山墙，和有时初升的月亮之间立着太多的我
我们又度过了平静的一天，又深陷寂寞
并旁听微风过处的场院
送来自己在这一天异曲同工的心跳声
二十年后，被我一直唤作银叶杨的那一棵
被我长期叫作枣、柿、桃、杏的那四棵
分别是我的期许和生、老、病、死，然而
我常常对过去的时光说歉疚
说风来雨去练就的一身执意
它们答应我作虚妄之想，我的中年面孔
现在因为岁月无私的光照
而时常像链接到它们的疼痛一样
露出越来越真实的表情
《天空里》
白云。乌云。鸟。
就那么多了：来而复去的一场雪
或者一场雨。
忽然窜出的闪电。
阳光和月光的编织机。
一片彩纸或者丝绸做的风筝。
牵着一根线的空。
就那么多了：暮色
寒星，微漾。
被风藏起的风：一枚蔚蓝的骰子
上抛了多年
命运，至今也没有落下。
《树依着林》
把晴天雪地上的树反复浓缩，阳光失去温度后
成了月光，月光失去弹性后成了星辉
我至少一下子增高了一千倍
雪地至少让自己成了一方已经用旧的手帕
周围很安静，旧手帕上面拥挤的微型图案是杂色的
因为其间的空隙和爱还在缩小
我头顶够到的蓝天，冰凉，粗糙
抬手摸上去，跟抚摸
这方树依然依着林的旧手帕已没有什么区别
《蜗居》
这里的茶杯，铜奔马雕像，画框，地暖
一半在月光里，另一半
已陷入了某种辽阔的静默
绕路进去，这里的气息是一个人的
多年前是三个人的
再多年前是两个人的
直到将这里划归在多年后
你的样子和我瞅着的窗花剪纸没有区别
整个漫长的单相思
窗外的风带着时光飞
有什么用
窗外的风带着我预备好的悄悄话
在无着落地飞
《室内的花》
海棠的右面是百合，左面暂时是精巧的摇椅
茶几上，是米兰
是一缕清浅的暗香，飘了许久
室内也应该是，悄悄地飞了许久……
一日将尽，夕阳终于照到了仙人掌
蟹爪兰终于得到了窗玻璃上不断涌出的反光
一些牵牛花，蔷薇，象牙红，紫苏子
甚至山梨树，仍在怀想中
仍在冰雪围着的小区单元外
比这里寒冷的旷野
或瞬间的念想里，搬也搬不出来
《高兴》
现在我是轻轻松松的人
前河沿小路上的一只蜗牛，要让我蹲下来
我就蹲下来，即使北园比以往
还要空，我也静静地在一棵槭树后站了一会儿……
我一定还有未了的心愿
让河水中间的鱼凫突然停下来
白云散开，不是给风让道
而是为低沉干净的深秋草树摇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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