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底层民工的名字（19首?弦河8月作品）
弦 河
◎ 中国底层民工的名字
我写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是扭曲的
我念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字正腔圆
我叫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清脆大方
他们的文字躺在档案里
安安静静，像躺在一副
别人的棺材
但我知道他们活着的
名字，在别人的碗里呼吸
2013年8月19日 佛山
◎ 在路上，来到我喜欢的城市
——肇庆笔记
我来到这里
你们把我失去的所有还给我
原野荒凉，灌木在胸脯上疯狂生长
太多类似的腐蚀
身体内的血液
被寄生灵魂深处的幽灵吸食
而，现在我的身体上没有牙齿的痕迹
我热爱的这片土地
它只剩下我热爱的部分
我从这里经过，我不是一个过客
也不是陌生人
我来到这里，山脉还是属于它季节的颜色
我离开这里，它在余辉中挥手
我们总是无力的
在苍茫中扮演小人物的角色
在小人物中的目光里
从小变大，又从大变小
仿佛又一次经历蜕变，涅槃
在我离开的时候
◎ 对一场花期的自白
伸一次懒腰，于是看见天空的白云
夕阳正在下落
我吃掉的虫子估计还没有消化
时光碎了一地
远处是你来的地方
你去的地方被一座大山挡住
那时我刚好要翻越一座大山
你碰巧在山下打水，竹叶片片
都是倒影，在井水里
我们还没有学会辩论
竹叶的倒影属于井还是属于水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我学会说这话的时候
我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当你来时
所有的花儿都为了你开着——
撑伞的夫妻在向旁边的人解释
“为了赶上这季节，我们狠心请了几天假”
仿佛为了一个约定，
我失去的仅仅是一张签了字的请假条。
◎ 鱼的眼泪
只有在水里，我才能看见鱼
只有在希望里，我才能看见远方
只有我是你的时候，我才能为你流泪
◎ 夜半寻山寺
仿佛走了很远，现在却迷路了。
多么欢喜的事。
带着罪恶和忏悔来，现在都放下了。
脚下的路太黑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不管你相不相信神的存在
我一直信。
◎ 无 题
给自己爱的人
最后把自己种成了一颗树
给自己幸福的人
最后把自己变成一缕一缕的光
给自己宁静的人
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片海
后来，我成了垒砌它们坟墓的砖和泥土
这是我剩下的，所有的爱，幸福和宁静。
◎ 推落日的老人
他推着落日往城市的边沿逃去
太阳被他推落山
天黑了的时候，我知道他会背着一个太阳回来
一个人走到了，似曾相识的时候
所谓的永恒
不过是用老了的心敲击年轻的心脏
像一个玩着皮球的小孩
◎ 我看见桉树掉了许多羽毛
我在2013年8月的马路上
一只没有看清的鸟飞过了我的头顶
它从我前面来。我的内心在独自窃语，
我离开了宿舍，离开了办公室，
离开了开着冷气的空调，离开了吹着凉风的风扇
我正在离开我活着的世界，走进我的内心
所以我没有看清楚那只飞过我头顶的是什么鸟
那只飞过头顶的鸟，它从我活着的世界和内心的世界的
分界线中飞过。我的身体突然间被分割
本来是要去死的现在活了过来
本来是要活的现在死了过去
我的内心世界越来越远，我一直害怕自己知道。
我醒过来看见那一排排桉树，它们的叶子发黄
这不是秋天吹来的风，所以我看见陆陆续续飘落着羽毛
仿佛看见，在我身后，灼热的太阳晒干了一对翅膀
我的内心如此干枯。瞪着一双明亮眼。
以上作于2013年8月11日 佛山
◎ 在我爱你的时候
有时候我爱你 很老
有时候我爱你 很轻
我还没有长大
池塘里还没有开出
我们要看到的花
更多时候我们在看天边的云霞
和风吹过去的树林
一切刚好 在你离开的时候
仿佛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我看到 开满了花的 飘满花香
一切刚好，在我爱你的时候
◎ 鸟语者和鸟
相信鸟鸣的 他侍养一只鸟
今生无缘成为一只鸟
即使他说出鸟能听懂的鸟语
他不能在树枝上筑巢
瞻望远空 瞻望自己剩下的空洞
那被绿覆盖的 生出一种忧伤和惆怅
这只是模拟。把自己围困在鸟体内
看着世界逐渐变小
2013年8月15日
◎ 在白坭
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那里，只是代表一种花的季节
候鸟回归故土
我所理解的
生活以另一种方式
复活。我活着的权利
在此之前，它给我同样的欢喜
现在，它留给我同样的彷徨
我的所有
比目光更加锐利
刺穿我的身体，和灵魂
我常常怀恋我的女人
她代表我的存在
过去，和现在
但是，我看见风吹过了江面
与荡起的浪花无关
她不是未来，只是
我期待的未来
尽管她会像花期一样消逝
而我可能再一次惆怅
见证酌满的酒樽
挥发掉最后一丝酒气
在白坭，我望一望江上
只有吹着的风知道
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2013年8月16日
◎ 有一些可爱不可爱的人
一谈到你身边
有一些可爱不可爱的人
风铃就停下来
风停下来后
我猜风躺在你手心里
和你的体温一样炙热和冷漠
风停在你的手心里
像你收缩的小心脏
越缩越紧
2013年8月21日 佛山
◎ 哑 巴
花儿开了
他指天
庄稼熟了
他指天
天要下雨
他指天
地上干旱
他指天
有人遭厄
他指天
有人作恶
他指天
他除了指天
嘴里还吱吱呀呀
我想
他死了
还指天
而嘴巴却要
永远闭上
因为他仅仅学会了
——指天
这是作为哑巴的悲哀
2013年8月19日 佛山
◎ 我表妹到广州北京路来玩
站在北京路
边上，那个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孩
她是我的表妹
在祖国的路边
她的裙子，一面鲜艳的旗
在拥挤的人群
挥舞
这群拥挤的人
有老的，成年的，未成年的
有好人，坏人，我相信
大多数是不好不坏的
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好和坏
怎么区分
坏和好
怎么归类
她靠在十字路口的栅栏
我怎么看
她都像，历史的缝隙
残留的石像
她爱好漫画
学习成绩上好
身在重男轻女的家庭
有一个严厉的父亲
她跟我抽上烟后说
她父亲有错
但是他父亲不认错
改是指望不上
那么多年了
在他父亲的错误中
她学会
抽烟
喝酒
泡吧
打架
混社会
泡夜店
敲诈
勒索
偷东西
认识吸冰的混子
她说那些混子
对她很好
不让她跟着吸冰
打架的时候先让她回家
该学的她都学过了
不该做的也做过了
她就是不想回家
在广州北京路游玩的人很多
我不知道是因为北京
这个和祖国贴上关联名字
还是因为古代遗址的断痕
而以北京命名
但我知道她心中有一个家
那个她跑累了就想回的家
那个她的朋友打架的时候她要回的家
昨天我和她父亲通话
她父亲说，别管她
昨天我和她母亲通话
她母亲说，别管她
她就这样子，累了就会回家。
我表妹
今年十六不到
初三还没学
她说她还要玩，到了开学
前一天
才回去
事实是
在我们安排好她在广东的日子
的第二天
她就回去了
回去之前
我朋友说
终于送走了
一头瘟神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2013年8月末 佛山
◎ 光
出去便可看见，阳光从树叶上
从玻璃上，反射的光，从后视镜反射
这时候我不会去看，天空的太阳，从
遥远的太空，银河系反射
这么接近我的物体，它有着华丽的外衣
金色的光芒，更多时候我在想
它的体内也应该是金，这样才可以
从树叶上，从玻璃上，从后视镜反射
也可能从浩瀚无垠的大海上反射，金色的光
大海跟宇宙相比，显得小了很多
这使我站在远和近的距离，都感觉到了刺眼
◎ 影 子
几个影子在地上从来不打架
因为他们是我，影射的一部分
他们是独立的分支
他们信仰独立的光
他们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不怀疑彼此，也不信任彼此
我活得多么苍凉，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
懂的时候又要让自己学会放弃
我的一生都要学习做一个影子
2013年8月27日 佛上
◎ 信仰者
造物的神看我有了眼泪
便在世间创造了窗
◎ 翁子沟有一片撒哈拉沙漠
父亲，我想给你写诗
写关于我自己，现在除了你
我是孤独的。一如你沉默着，无所事事。
而爱如此伟大。
2013年8月31日
◎ 稻草人
傍晚的玉米地，麻雀是一个小小的稻草人
孤独的怨妇
她没有守候住最后一片成熟的金黄
一粒一粒鼓鼓的金黄
成千上万的哨兵，它们做好了准备
接受检阅，现在它们都沉默了。
一只沉默的麻雀
大片大片沉默的玉米
父亲没有来。那块空在玉米地中间的石头上
遗落着父亲失落的眼睛
我理解父亲作为一具空架子的寂寞
他的血和汗都融进了
干渴的泥土
他取走那件，在风中飘舞
在雨中穿梭的外衣
现在，玉米地只留下
一具藏在风中的骨骼
眼睛泛着血丝
稻草人多么可怜
怕风也怕雨
怕风吹得太大，怕雨不来
比如这个秋天，等待一场是多么寂寞的事。
2013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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