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补上那一棵
那年栽了两棵。一棵健在，一棵随您去了
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把它补上
栽在您的门前，为您遮风挡雨
风暖的日子，您就出来，靠着它，晒晒太阳
一嘟噜、一嘟噜地抽旱烟，想着很远的心思
想着、想着，桃花也就开了
2.想给父亲打个电话
一串蝌蚪似的号码时时蹦出来
烫手、惊心，灼得我双眼模糊
无语凝噎
我想给父亲打个电话
也不知那边的邮路通不通、挤不挤
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父亲
就像父亲在这边总怕吵醒我
父亲睡了，号码醒着
就像父亲的眼睛，看着我
很温存，又总像在追问着什么
3.未亡之物
母亲打来电话说，那些没用的东西
堆着占场，望着碍眼，看着闹心
把它们处理掉吧，还可以卖百把几十块钱
实在时运不济，就送人
那是父亲生的一堆哑巴孩子啊
它们也有姓名，也有性格，也懂感情
它们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都没出过远门
黄鹤楼没看过，东湖没游过，飞机、地铁没坐过
冰淇淋、欢喜坨、热干面、鸭脖子也没吃过
苦守着田亩和老宅，伴日出日落，终老一生
母亲，就把它们放在我心上吧
让它们去犁我心上那片田，锄我心上那块地
割我心上那团疯长的乱草
再在上面种一枚圆圆大大的月亮
照着故乡，守着亲人
4.此后，我看你会越来越少
我已老眼昏花，识不得路
认不出那一处是你的坟茔
那条路可通往你永远的家
一双老迈的腿，灌满铅
载不动周身的病，和痛
我是承诺过，每年的那个日子都来看你
可我不得不食言了
岁月这把无情的刀啊，把留在阳世的我
斧砍刀削得我已非我
我只有把属于你的那座坟茔
兀立在心中，既不让她迁移
更不让她坍塌
5.体检
我就像一条温顺的狗
被一个唤作婷婷的女孩牵着，进东门、出西门
把没少任何一个零部件的身体，交给他们翻阅
听他们读《黄帝内经》，念大悲咒
说似是而非的话，写鬼画符的字
我望着他们笑。笑上爬满蝌蚪，开满塑料花
可他们不笑。怎么不笑呢？这么好笑的东西
我这副臭皮囊啊，只被三个人看过
一个是我母亲，不能不看的人
一个是我老婆，爱看不看的人
还有一个是我自己
父亲也许看过，那种手落皮红的看
看吧，好好看，仔细看，看清楚好了
出了这门，我就不给你们看了
我发现，完好的身体被他们划得遍体鳞伤
6.翻身的堂叔
堂叔，60多岁，极好的脾气
小孩抢他头上帽子当风筝玩
露出个秃头，他不恼不气
嘿嘿笑着，像是奖赏，又像是鼓励
学大寨把堂叔的腿给弄瘸了
两条不够协调的腿，成了村里汉子的下酒菜
和婆姨们调笑的话题
好脾气的堂叔有个好手艺----剃头
剃全村人的头，剃各式各样的头，不光是男的
好手艺帮堂叔娶了个勤快老婆——我叫堂婶
堂婶肚子很争气，给堂叔生了个白胖儿子
比堂叔帅气，惹得村里摇蒲扇的媒婆跑穿了鞋底
相亲那天，堂叔的儿子买上单程票，南下——
去了那位政治老人圈出的地，打拼江山
一拼七、八年，升呀升，升上了主管
堂叔不知主管有多大，反正跟主席一字之差
想必不会小的。今年春节，儿子带回个美眉
堂叔对外宣称是他的准儿媳
讲的是白话，做的是粤菜
模样像潮式，态度赛和式
喜得堂叔的腿，跳得更加的长短不一
整天像玩杂技。大中华的烟味氤氲村子
飘荡着喜气。堂叔渐渐变成了村里的长老
说话响当当的，硬气
7.我怕，有一天再也听不到你叫了
老头子，起床
老头子，喝水
老头子，吃饭
老头子，加衣
老头子，按时吃药
老头子，注意安全
我就这样天天被你叫着
从孩子他爸叫成了孩子他爹
叫到了现在的老头子
尽管我们还不老
我习惯这样被你叫着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到处找你的叫
找不着你的叫，我就坐在那里发呆
作者简介：本名张友琴，笔名秦时月，男，1962年10月出生，现居湖北武汉，武汉作协会员。《海外诗刊》责任编辑。有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文学评论作品散见各类报刊，收入各种选本，偶有作品获奖。出版专著（合著）《给您一把金钥匙》。
诗观: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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