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文物书(组诗)
王占斌
在方山北魏冯太后永固陵
乌鸦有时比落日来得更及时,一切正在衰老
北魏也正在衰老,远远地望去,永固陵正是乌鸦
落脚的一点黑,黑黑的土堆埋藏了多少灰烬和秘密
一个王朝的辉煌,如同山坡上的野菊花
偶然的雨水让它绽放成历史的藏经阁,随便翻一册
都会打湿几盏好奇的露水,我依稀看到一个
在朝堂行走的女人,大胆而又谨慎的内心
那时农田水利依然是任督二脉,北方的土地在北魏
刚刚经历了一次雨水,从至高点循着帝国的经脉
完成了一次大循环,春天总是喜欢将花环
戴在山坡的头顶,冯太后戴上了北魏最耀眼的一顶
在方山永固陵,我只是个沉默的思想者,看落日
看大地辽阔,乌鸦鸣叫着窜过石碑落下的黑
被命名为魏碑,书写了一个女人最后的刚毅和悲悯
一只奔跑的魏碑黑豹
除了石头和青草,在边塞,长势茂盛的还有魏碑
不知什么时候就窜出一块来,像树林里突然奔出的黑豹
黑黑厚厚直直板板,无论停在哪里,都披一袭
制作精良贴身的盔甲,闪耀出北魏时代惊世的纹理
一只奔跑的魏碑黑豹矗立在我面前,深深浅浅的书法
像漩涡,像灌溉的渠道,像一个王朝洼陷的眼神
我不由自主循着足迹,闯入这只黑豹粗犷的领地
大刀阔斧成为抹不去的疤痕,我的寻觅才刚刚开始
北风吹开空阔的原野,一只魏碑的黑豹突然回头
青草起伏之处,必定会捺出一条白羊的尾巴
在塞北,我相信游牧的马背上驮着农耕
就像这只闯入书法领域的魏碑黑豹,始终游离在
隶书和楷书的夹道中,让碑碣、墓志铭成为沿途的风景
我的每一次揣摩,都会惊醒一只黑豹悍栗的沉睡
云冈:昙曜五窟
我惊叹一匹白马,它在人群中衔住了昙曜的衣襟
像衔住一段光阴和一把青草,廋骨嶙峋的高僧
昙曜,注定要用一生披一件石窟做就的袈裟
云冈、北魏,时光的马蹄在武周山麓止步
五窟五佛,帝国的五个美男子,坐镇江山的五把铁锤
任何一次敲打都会使他们的轮廓变得清晰
如果说施无畏印是为了达到永恒,那么黄昏照样可以
将沉默写进一部经书的扉页,权力的打坐越久越好
一颗佛心只要光明,足可以被风吹送到要抵达的地方
高悬上空,成为黎民百姓日常生活的灯盏
我内心中的询问,瞬间抚摸住北魏帝国的阳刚
马背上的厮杀让屠刀回心转意,锋刃上既然开出鲜花
就让它在石头上灿烂下去,仁慈只在一念之间
万佛一个肉身,站立或者跌坐都无法阻挡想象的空阔
辽代彩塑:合掌露齿菩萨
在大同华严寺,没有人不在一尊菩萨面前驻足
如果有记忆,大雄宝殿的每一块方砖会记下一张张
朝圣而惊诧的面孔,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菩萨
不管怎样的女子,不论怎样闭月和羞花,都无法企及
不要把菩萨的宝冠去掉,那是修行万年的玲珑
也不要把轻纱之帔撩至足上,那空缺了的一定叫
风吹过的典雅,口闭上就没有了微笑,没有了亲和力
如果任由双手下垂,足以让脱胎换骨的自然丧失
而她,从辽代开始就一个姿态,就抱元守一
合掌、露齿,身左倾、轻扭胯,丰腴饱满细眉修目
而她,在人间修行了千年,千年如一日
我自岿然不动,视人们的赞叹和景仰不算什么
一个辽代的女菩萨,在泥土与水的欢唱中获得新生
赤足走过大地,美从天降临,像闪电击中快意的心扉
在悬空寺乘鸟飞翔
归来和出发其实是在一个起点,我无法让自己
停下脚步,在恒山翠屏峰,悬空寺垂下的一条天梯
让我将佛的心、道的影、儒家的行囊凝合成一条绳索
需要借助的,永远是内心深处隐秘存在的力量
我知道我的每一次攀登都很徒劳,我甚至觉察不到
北魏时代一根碗口粗细、立木的手,一直抓着我的好奇
抓住我的空虚和疲惫,抓住我小心翼翼的步履
悬崖依恋绝壁,一只或者更多只鸟唱和着绝句
顺着峡谷就看不见了,高处有高处的流水
白云偶然会把脸变得铁青,垂下的泪滴拍打着栈道
弯曲的键盘,这个时候,倾听比凝视更接近真实
在恒山,我宁愿悬空寺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且把人世的疲劳和厌倦全部卸下,让轻松骑在鸟的大背
赶在黄昏来临之前,逆流直入峡谷深处的云瀑
应县木塔:一切释迦
越过桑干河头顶上的寂静,被制成精致的点心
供养木塔八面玲珑之心,一切释迦,一切是造化的梵天
埋没已久的风铃来自遥远部落,为了回归到高处
返乡已变得遥遥无期,塔檐成了风铃惟一的精神支撑
我也是人群中的一个朝拜者,为寻求短暂的安宁
在塔前将燃烧已久的心火熄灭,仿佛塔基上日夜兼程的
二十四根木柱,累了困了就需要歇一歇脚
忍辱和负重本来就来自一个暗层,众多协力的斜撑是因
高高在上的铁刹是果,不然不会有灵芝草
莲花一样的环绕,而我正是数不清的麻燕中的一只
嗅着香草的味道在佛牙舍利前忏悔,今生是来世的释迦
在应县木塔,所有供奉都不及白云的供奉
白云并不说话,却把大朵大朵的空白还给蓝天享用
此刻我胸中空空,此刻我也拥有一块寂静的点心
浑源:李峪青铜器
出土的其实是一段时光,随便截取其中的一截
我看到青铜在淬火的草尖上舞蹈,所有的灰烬都幻化成
花纹,它们流着眼泪抚摸着商周的琴柄,然后弹奏
锈迹斑斑的往事、祭祀,以及簇拥在一起的酒歌
在浑源李峪,一次偶然的农事让锄头听到了青铜的喊叫
也许美在黑暗中沉寂的太久了,它们惊艳的出场
在愚昧和疯狂面前,注定要遭受毁容甚至死亡的捶打
需要选择逃离还是甘心毁灭,六十件幸存的青铜器
根本来不及喘息,也许流浪必须经过一条叫龌龊的路
艺术和铜臭,正义和邪恶,只有较量了才给出答案
从公元1923年开始,六十张绝世的青铜面孔颠沛流离
在上海、台北,在巴黎、纽约、柏林,它们的离散让我心痛
我仿佛听到青铜在沉默中喑哑,在淬火的失散中呼号
它们多么期待一次重逢、在故乡的牺尊前牵手唱起酒歌
作者简介:
王占斌,男, 1972年生于山西大同,业余爱好诗歌和武术。
山西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专职委员、大同分会主任,大同市青年诗歌研究会会长,民刊《π°诗刊》主编。在《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绿风》、《散文诗》、《延河》、《草原》、《黄河》、《山西文学》、《青海湖》、《天津文学》、《中国诗歌》等刊物上发表过作品,著有诗集《倾诉北方》(2003)、《像民歌一样行走》(2009,入围“赵树理文学奖”)、《闪电的幸福辽阔》、长诗《二重奏》(2004)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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