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四川 龙小龙
一
终于。从昨日昏暗的云潮中便已经预感到
近日将有一场重大事件发生
当北风卷走天边最后一只鸿雁
叶子被季节彻底砍伐
大地转向枯黄、缭乱,成为另一种废墟
我被马头琴的颤音拉出泪水
目光在奶茶中回旋,半天无法沉淀,到杯底
放牧的星星还没回家
那天,我看见头马引领它的属下们走了很远的路程
它们日夜在露天草原里游荡
仿佛辽阔的草原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而它们必须风雨兼程,啃食枯草,蓄积能量
抵抗西伯利亚的寒流,狼族一般的侵袭
对于谙熟草原的生灵来说
抑或早已习惯于突如其来的变故
生命的辞典里中没有一个名词或与劫难有关
那么一切都在静静中等待什么呢
我也傻傻地坐在火塘旁,嗅着羊粪燃烧的清香
突然如鱼鲠在喉,想表达一种难受
却怎么也说不出声来
土坯的门楣装上了棉帘、毛毡或草垫
我热爱这些朴素的装饰
耳房空着。孤寂是悄悄弥漫的冷
我的静脉开始曲张,关节隐隐作疼
我必须找寻关于过往的元素:用烈酒诠释冲动
用植在地里脚步的温暖
消除一切可能导致整个冬天失态的诱因
二
第六感觉太灵。一场雪说来它就真来了
尽管我已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依然猝不及防。咳嗽,咳嗽,从轻微到严重
像雷霆,呈愈来愈烈的态势
从遥远的北方之北,翻越北魏、秦长城、骨架嶙峋的大阴山
在我铁皮的房顶上炸开
落下一小片余震击中我的胸腔
你是否察觉,我扶不住的草原
一阵踉跄,失手打碎了一片宁静的黄昏
风是从天空缝隙里挤进来的不速之客
凡界开始接受一场严峻的考验
冬天的鞭子夹着雪,抽打一切默默忍受的事物
那些被剥光衣服的树,烧焦头发的草,都是甘愿臣服么
我不信。我有些恨自己太无能
只能在一方角落写诗
试图用词语的温度为它们取暖
我从缝隙望出去,只看见风里夹着雪,前路混沌
亲爱的,当年你就这么迷失方向
成为我此生症结的根源
并与这样的季候一起无药可治
是的,大凡伟大的人在非常时期总是无暇顾及自身
我应该走出去充当一名英雄
为热爱草原的牛羊和马群,发出救赎的呼号
我的草原啊,可不能再次掩埋脆弱的灵魂
三
呃呃呃——呜呜呜——
我亲爱的马群有没有听到我***的呼麦
它们神情专注,凝神静听
偶尔打着响鼻回应,撒欢地奔跑
或者亲昵地交配
四周礼花绽放,草原是它们庄重的婚床
雪片是盘旋在马背上最绚丽的花朵
都说冬天是个删繁就简的季节
原来,在爱情的温床里,其他一切都显得如此多余
草原在飞舞,凛冽的北风只是表象
飘摇的经幡打着胜利的旗语
不远处的岩石,刀劈斧砍的面容神色严峻
这些哈萨尔王的后裔
嘴里叨念着岁月的颂词罢
灯火在肩头明灭,河流在脚下结冰,全然不知
背景中的朦胧谁也无法描摹
只有灵性的羊群,对主人赐予的盐分和养料表示感谢
每隔一段时间便与它拥吻
大草原。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巨大羽翼
我看见病魔被驱除了。我心随之飞翔
甚至把身躯裸露在砾石上
让骨子里的元素再次净化为水蒸汽
当然,我必须保留难以割舍的部分
比如:属于黄河的彪悍血性,属于蒙元文化的蓝天白云
属于牧歌悠扬的云白风清
我的大草原,是你告诉我:豁达、坚毅和勇敢
才是生命存在的内涵和意义
四
那么,谁在阴山之北放马高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谁的琴声让北风数次哽咽
又是谁掀开大帐边角锈蚀的记忆
谁把沙棘树的影子种在绵延的地平线,成为暗喻和象征
这些似乎与我无关,却又总是教人夜不能寐
只好哼长调。形成草原风情
我的记性不好,草原上每一道沟壑都是沿途标记
我不记得何年何月在这里燃放过狼烟
不记得多少人为争得谁家格格的宠幸权而打马厮杀
金戈铁马也罢,一代天骄也罢
感觉像琴弦上的尘埃一样,轻轻一抹便没了
我只从河流的走向感受到一种母性光辉的伟大
感谢云雀的指引。我看见云朵上
端坐着梦中额吉的倒影,飘洒的花瓣温暖而慈祥
我高喊:请别挡住我的去路
因为我有充分的自由,有足够的自信
我要用高举的陶罐装满草原碧绿的月光和古铜色太阳
为她酿制经典的民族圣乐
满天星辰都是凝神谛听的耳廓和眼睛
五
我将唱着长调行走在青草尖上
每一颗露珠都是我原初的梦幻
把套马杆、弯弓、羊皮袄与酒器都交给成年的汉子
让他们用潇洒的姿势去打动卓玛姑娘的芳心
然后我便转过身去
去帮他们照顾嗷嗷待哺的羔羊
以及趴在石头上咿呀辨认蒙汉文字的孩子们
其实,一切不需看得那么凝重
我生平讨厌故意放大疼痛,故作呻吟
而不去追求阳光能量的人
我不过是为体内繁衍的春天担当
在这个辽阔浩大的海洋上空绽放马兰花和五月梅
我的融化和湮灭,一定是永恒的刹那间
刹那间的永恒
是的,敖包是千年不化的见证
跟刻在岩石上的岩画相比,我自惭形秽
它们更像历史的风向标啊
承受着传承文明的艰巨重任
我的大草原——
请在白雪辉映的光芒中张开双眼
接受我亲手捧上蓝天的哈达,盛开如霞的眷恋
(写于2013年1月1日夜,内蒙古达茂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