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
一场深秋的雨水不足以熄灭
银杏高举的火焰
在偏居乡村一隅的校园
孤独的银杏烈士正经受一场璀璨的火刑
每一片叶子都在静静燃烧
每一片叶子都胸怀激烈
每一片叶子都是灼热音符
每一片叶子都拒绝痛苦的呻吟
少男少女们从孤独的烈士身旁走过
不稍作停留,不作无谓的
多愁善感:他们有自顾不暇的葱翠心事
只有一双在疾患里逐日苦涩的眼睛
从这孤独的燃烧里读出了快乐——
这快乐烈士的寂寞、孤傲和矜持
石榴
这是多么容易腐朽的宝石
一碰到空气就黯然失色
我对于水果的审美惯性
受到了严峻的挑衅
在我剥开的每一片果皮后面
都裸露出一片红蜻蜓复眼般的迷离
这是星云式的迷离
也许还是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
爱情的迷离——
但是视觉多么容易蒙受蛊惑
除了晕眩,还是晕眩
也许只有舌尖和舌侧的味蕾
才能解开一只石榴所有的忧伤和喜悦
我曾经答应这只石榴
所有关于它的秘密
都将被我密封于唇齿
即使我忍不住泄密的诱惑
也注定将词不达意——
早餐
一个人的幸福观
就在他的早餐里
诺,这就是他的幸福——
一碗米粥,两个馒头
或者一碗豆浆,半张饼子
如果只有这些还不够
那么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
也算作一份——
如果斜射进窗子的阳光
恰好是一杯果汁
那么这一粒粒鸟鸣
不就是一小匙麦麸吗
好吧,这就是他的幸福
摇摆
假如我曾相信过什么
那么就让我再相信一样东西——
摇摆
请尊重我摇摆的权利
请允许我在做出决断之前
自由地摇摆
就像一棵真正的芦苇
在秋天的风里所做的那样
恩赐
在老屋院场里母亲佝偻着背
用她的那只老团扁簸米
簸出米里的谷壳和细碎的石砾
秋风正扫过院场外的竹林
发出干燥的声音,捋动
她灰白的额发。下午的阳光
照得团扁里的米雪白雪白……
这雪白,正是此刻我手里淘洗着的
须臾,它将释放积聚了数月的香气
在我的厨房和餐厅
四处弥漫,四处渗透
我必须再次使用某个
在外人看来难免矫情的词语
来形容这于水火的交炽中
变得糯软的神圣物质——恩赐
是的,我把每一碗盛到餐桌上的米饭
都视作恩赐。也许有一天
时间终究会露出残酷的面目
把这一分恩赐剥夺
但我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走出
母亲把簸好的米装进蛇皮袋时的
的眼神,那眼神里的
圣洁的疲惫和卑微的满足
诗日志:鹦鹉
一只鹦鹉在炫耀花哨的舌技
像一个真正的演说家那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而听众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这非但不能激怒鹦鹉
反倒让她更加痴迷于饶舌——
话语权,一枚多么神奇的***器
事情就是如此荒诞
人们容忍了一只鹦鹉虚张声势的呻吟和欢叫
以一种出离耐性的耐心
忍受着与鹦鹉的***等量齐观的自虐
就算迷人的香气暂时把你锁紧
这个时代你必须习惯于接受
更多死亡的消息。死亡的气息
已然成为空气的一部分;你吸进去的
每一口气里,都有死亡的分子
你呼出去的每一口气里,也都有
对于这样的命运你逃无可逃
在晴天,这死亡的分子有阳光的味道
你为此诧异、怀疑,不敢痛快呼吸
在雨天,这死亡的分子就变成雨水的味道
你越来越熟悉这略略发霉的
潮湿气味。在某些特定的时刻
你甚至产生了某种迷醉,哦——
在空气里飘着花香的那些日子
你偶尔失去辨别的能力
以为死亡从来不会以花香的方式
影响到你的呼吸。比起不得不接受
越来越频繁的死亡消息
你更愿意接受这显而易见的欺骗
哦至少桂花之香
让你更乐于沉湎在生的醉意里
就算死亡注定纷至沓来
就算这迷人的香气
只是暂时把你的生命锁紧,也不要让它
逸失哪怕一点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