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文学大家(7首)
鲁迅先生
民众身上赖有皮癣,刀刮不净
众多的脸模糊,脚虽不用力,却向相同方向滑
现实现实成厚重的棺木,活活被装进去。身为靶子受到攻击
拉开弓弩,射出迅疾的箭簇
社会的天气总是不好,你无意在周围制造天气。不可避免
沉郁在唇上横卧
有人妄想搬掉砸到社会之痛的石头,而你想沉思在小径上
容忍民众从身上走过,甚至踩成石板
愤怒无休止,头发怒成金属,不怀好意的手总想抚倒那些倔强
刚碰上就被扎疼,不得不缩回去
烟雨张爱玲
在旗袍里裹紧,你不理会身外的阶级
用时光尽心沉淀
时代前行,不在意被遗留下来
烟可以凝重,不肯消散
雨,缠绵不停
你情愿潮湿在你的记忆里
盼望你是谁褪不了色的油画
光阴足矣把你水墨般淡去
转身离去,没人看见但你知道自己回过多少次头
阴郁成藏满一腔烟雨的瓷器
不再去想有谁把你终生珍藏进身体
你远离,上海空不了。上海某处公寓某个房间空了
一床被褥吮吸不着熟悉的气息,瘫痪在床上
萧红与呼兰河
很早醒来,她想用胃消化异域
呼兰河留在故乡,按照旧有的河道流
呼兰河流成老河
依旧能享用她再熟悉不过的河床
她流到异域、流成病河、流到断流
躲不了寒冷
孤独、礼教、战乱、婚姻一再把她冻伤
冻疮在异域更不可能痊愈
故乡最猛烈的北风也不能把呼兰河拧成鞭子
带在身上。把厌烦的,抽打干净还是奢望
她倒希望她最小时
淹死在呼兰河里
她会觉得是被呼兰河水彻底清洗过了
过往,孙犁
孙犁离开河北,到别处走过。哼唱过京戏
恐怕这是他发出过的大声音
孙犁与文字闲聊,叫它们随意来在纸上
忍受过战争和动乱的噪音
白洋淀水没有愈合不了的伤口
很多事像没发生,白洋淀水有它们的静
荷花在白洋淀上开
芦苇多长几节,还是白洋淀里的大事
孙犁去天津,装走许多白洋淀。木质家具
在光阴里旧,木质不会旧掉
孙犁上了年纪,咀嚼光阴,一口好牙不见得过多磨损
他在身体里也愿侍弄菜园
书报刊纸张旧到泛黄,一茬一茬蔬菜
长出来轻易新鲜。淡不是淡到没有
淡到氤氲开来
几经风雨,不少回合,淡能淡到来回雕刻
赵树理穿布鞋走路
穿布鞋走路,土路再硬,路上还踩石子
但走多远,走多久,也硌硬不了心
心里满满的乡亲
都是自家人
吃家里种的土豆
土豆质朴进身体深处
身前身后,围着乡亲们,里里外外是他们的故事
赵树理穿布鞋走路
鞋底纳得结实,一针一线磨也磨不断
赵树理种出自己的土豆
这种土豆在乡亲们中间流传
自家人写家里人
人,土豆,故事离也离不了生长他们的泥土
谈曹禺先生
谈曹禺先生,就得谈话剧
雷雨过后日出,还可以往原野上走
除了这几个,曹禺先生也写过其他话剧
而这几个足矣成就他的伟大
说曹禺先生是大话剧家,也就是说
他有一个话剧大脑,一颗话剧的心脏
它们同样伟大
多少人看过曹禺先生的话剧,多少人的心就被揪过
几小时内最揪心,看过话剧后再慢慢揪心
说知音少,一个就好。说知音多,那是能动天下心
曹禺先生生活过,还在用话剧留有他的痕迹
一滴、两滴、几滴,几滴就够了
看过他话剧的人,氤氲在心的,还是不少
一个人的身躯,在世上渐淡避免不了,甚至消失
绕梁不绝的声音绝对绕梁下去
谈曹禺,不谈话剧谈什么?谈话剧
不谈雷雨谈什么?谈到日出,走到原野也要谈
谈到北京人,谈到家
曹禺先生的家乡人谈到他
一个人,老舍先生
一湖水太小,装不进去一个人的一生
装不下一个人的冤屈
一座城一个胡同一个四合院
很容易容纳一个人,以及
容忍一个人在它们里面自在优雅
一场风暴都不能容忍
它搜刮脑壳,把他们弄到干瘪
不允许脑袋的鲜活
一个暖壶等不回主人
一杯酽茶没滋味地淡
一暖壶热水憋闷到爆裂
连桌上一个空杯也难享安宁
以后,因为一个人
一个四合院一个胡同一座城有它们的空
也由于一个人
一些人的内心有人的空
一湖水不起风时,也皱紧眉头
还是因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