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月上半年自选10首
◎母亲的脸
母亲的脸，是我读了一生的书
那册书厚厚的，装着春夏春冬、阴晴圆缺
订着对儿孙的碎碎念
没见到我们，那册书便翻不动了
爬满生僻的字、词，像只只拦路的虎
掐住母亲的脖子、眼睛，酸酸的、胀胀的
疼。等我们出现时，那册书便翻得哗哗直响
快乐在上面打着滚儿、撒着欢儿
等我们离开了，那册书就又合不拢了
合不拢的日子，载不动许多愁
◎天气预报
电视台那妮子的脸一媚不生
字正腔圆的话也无平仄
嫩葱似的手指，掠过高山、平原、丘陵
指向，那个在祖国叫中部
在湖北叫鄂东南的地方
我的心会一阵阵收紧。那儿，有我的娘亲
这么多年，我总在担心受怕中过日子
既害怕它的准，又担心它不准
◎擦拭
父亲走后，我就有了这么个习惯
每一次回老家，总要把躺在旮旯的农具
一件件收拢、排队，用心擦拭
擦得像父亲在世时的光洁
和它们说悄悄话，说父亲没说完的话
尽管我的动作有些别扭，不够专业
也不一定有父亲的投入
但我努力学着父亲的样子
从上到下、从下至上，反反复复地擦
像拉着父亲青筋暴突的手
和日渐萎缩的腿
那上面还留着父亲的唾液、汗渍
和体温。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擦着、擦着，我看到天堂的父亲
望着我笑。笑得很惬意
◎给庄稼拜年
吃一年最后一次饭前
我换上一年难得穿上几回的衣裳
象征性地扛起锄头，出门
到几分薄地、几亩薄田边
转悠。给庄稼拜年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
蹲在田边地角，抽旱烟
和庄稼说着，只有我们能懂的话
◎老屋老了
看到那么多的眼睛
在屋子里斜倪着
老屋老了，老了的屋
是夷平，还是修葺，这个问题讨论了很久
没有人替我作决定。去了的人也不开金口
只有那些残垣、断桁、垮檐、朽桷
和疯长的草，以及睃巡跑跳的鼠
不知是向我挑畔，还是催促我做决定
◎家
家是越来越大了
袖子长，背褡小
我们这些浑小子啊
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绿水青山的家
鸡鸣狗吠的家，风吹稻菽千重浪的家
撕成了很多块
一块打在广东
一块打在上海
一块打在东北
一块打到了世界屋脊上
成了组合的家
在那块块补丁上
我们做春梦
村里只剩杵着拐杖的人
没有学会说话的人
暖暖晒太阳，逗着踽踽的狗
小村像断臂人的长袖
◎今夜，拥月光入梦
月光旁若无人地伸进来
今夜，我将拥月光入梦。心思似莲蓬瓣瓣在开
谛听，秧苗分蘖和拔节的声音
想着第一次吃新米饭的温馨
七姑八舅悉数上门，入席、端坐、举杯
直喝到嗓子伸出小手，说话有了卷舌音
才嚷嚷着------要回
一路相送至一弯清澈的小河
风把我们的话送过去、飘过来
送过去，又飘过来……
◎符号的墓志铭
他太平常了，平常得就像个符号
只在谁家农活做不过来才会记起
没有子嗣，原本也该有的
只是，当年他没把人家当回事
人家脸上挂不住，也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走时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没有穿孝衣的人
送他的人自发排成长队
事后有人忆起，说：有个女人抹了眼泪
有人说那女人根本就没哭
有人说那女人的眼泪打个转又回去了
只有唢呐吹得一路高一路低
很是悲情。
两年后，村里改道
好心人给他立了块石头，当碑
村里老石匠凿了几个歪七竖八的字
“□□之墓，生卒不详”
几近无字
◎花儿无处开放
山茶花、苦菜花、茉莉花
一朵朵、一茬茬，开到了城里
开在夹缝中
坚硬如芒刺的目光，扎得花儿生疼
花儿喊痛。流血，流泪，流不尽的思念
喊痛的花儿回到故里
那些熟悉的人，射出不熟悉的目光
摧落花瓣。践踏，成泥
◎涅槃，新生
我要举起一柄利斧，把昨天的我
砍死。然后涅槃，然后新生
娶柴门女子为妻，养一群农耕儿
住在桃花源。绕膝承欢
率鸡鸭猫狗浩大的队伍，周游列垸
打一眼不放漂白粉的井
种一亩没有转基因的田
辟一块只施农家肥的地
栽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吃着没有地沟油的一日三餐
再在屋顶安上一口铝色的锅
联通山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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