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带病的父亲潜伏在他的灵魂里撰写经文(组诗)
弦河
◎ 大地布满了生活的刺
如同老死的村庄
平静的乌鸦在恰不适宜的夜晚
鸣叫。沉淀的泥土松懈
布满青苔的石头露出
光滑的肚皮
星辰如初,走在午夜后面摔倒
并且酒醉,恰如
倾斜的松
根爪深深嵌进大山脊骨
而另一半袒露。被生活的魔爪
掐死。甚至是一段传说
一个男人不敢在白天轻易说出
红颜薄命英雄气短
豪迈萎缩,倒下去
生活的刺扎伤脸
千疮百孔,被砍伐的山坡
一丝清风便可吹出山的风尘
此时,一个袒露的男人多么弱不禁风
一个男人面对大山是多么的死寂
◎ 希望
我多么渴望,山只是山
野草,绿树,蝴蝶和飞鸟
山只是山的颜色
山只需要锄头和镰刀
只需要,耕地的牛上山的羊
甚至农民的儿子也只是
从小放牛,长大犁田的小伙子
而外面的世界永远是山外面的山
河对面的河;如果有远方的朋友
来到小溪旁,请他俯身喝大山的清泉
请他,站在田埂上注视
从山林飞出的鸟
请他,随意在农家居住小日
请他,收拾好他带来的所有欲望
和他旅行的装束,请他
在寻找的远方建好农场,喂好牛羊
种好野草,绿树,蝴蝶和飞鸟
请他,在希望的源泉
留下一块种植纯洁的土地
让希望的一端和另一端保持通信
◎ 我们想着阳光,所有一切都会过去
乡下的泥土应该很软
刺伤脸颊的不是泥土
也不是坚硬的石头
冬天已去,嫁接的桃树还在等待阳光
砍伐的树桩不大,它习惯不时发出新芽
像老毛病
生活习惯了上山下山的方式
即使风雨再大,路面再滑
只要耕种的季节到了
脆弱的身子也扛得起扁担的重量
挑得起秋天的希望
您说,“人生如同酿造酒
发酵的粮食不一样,但收获的五谷
都是一粒血汗一粒粮食的拼搏”
酒不是救人的药水
每个人都有一根畏怯的神经
雕刻的石匠把逝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上
他就会想到自己的死
生育我们的土地埋葬了太多尸体
今夜风雨或许很急,也或者
积压的病根一直没有根除
活着的姿势有了灵性,那么多
为了活着。可是活着又为了什么
软的泥土,坚硬的石头和砍掉的树桩
都是血淋淋的刀
不知道生活为它们存在
还是它们为了生活存在
忽略它们生活才留下了祸端
抑或,过多的爱促使它们长了毒刺
酒是毒药,因为心开始胆怯
脚开始轻,踏不上云彩
而追赶的一直在前面
高一下低一下
内心出现一个洞
想塞住,却又把持不住力道
轻了就松懈,重了就疼。如果我们昏迷不醒。
当我们忘却疼痛。生命便失去知觉
这把双刃剑无论割开哪儿
描绘什么图案,鲜红的血将不是血
你忘记血的颜色,忘记
痛苦的根源
但是,父亲,你身上的每一点伤
都像三把锋利的刀
刺进我们心脏,夜总是黑的
我们不是要在夜里糊涂
我们是在夜里休息,等待阳光
我们想着阳光,所有一切都会过去
注:一日父亲醉酒,回家途中不慎摔倒受伤,作此三首。
◎ 站在风里很小
村庄很低。应该有什么占据了高地
当泉水从高山流下
便有千丝浮云
在山里,除了举起高贵的锄头
挥霍的镰刀
身体也没有多余的成分可以拿出手
不过是对一花一草的认知
堆砌的石子,远飞的鸟,深山的孤鸣
多余的是虔诚。有时候我们连虔诚都不曾清楚
到了春天就开始耕种播种
一个农民和知识分子站在风里的姿势完全一样
所思却相隔千里。无法说出借口
就像无法走出困惑的尘缘和执念
◎ 木房昨夜东风
停电的夜晚,风声很清晰
生活回归了自然
一根蜡烛点燃了窗户
不是窗户纸,屋子袒露
生活如此单调
欲望满足后都成了装饰品
世界安静了,清晰了
只有存在的气息
爱的节奏分外明显,甚至彼此的心跳
说话的分贝
那么了然
小时候的画面呈现:
母亲抹黑抱来干燥的柴禾
火坑旁父亲划燃了火柴
收获的红薯,洋芋,豆子,板栗……
摆龙门阵,讲故事
和着烧熟的小吃有说有笑
温馨如此
没有合同,没有义务,没有法律
遵从最原始的自然法则
最原始的生火取暖,有风吹来
火在笑,仿佛有故人归来
2012年2月于上海 闵行
◎ 带病的父亲潜伏在他的灵魂里撰写经文
油菜花开得很艳
四月,翁子沟布满金黄的地毯
带病的父亲赶在老牛身后
太阳从水田反射光芒
听见呼吸的不只是大山的沉静
喘息的也不只是老牛
沉默翁子沟的石头知道
喘息的是父亲
我的父亲
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从老祖辈搬来这片土地
从翁子沟有了第一声山歌
从山泉叮咚作响
挑水的扁担学会调侃太阳
翁子沟就开始
文明,触及泥土的语言
翁子沟开始通往神圣的进化
大地在阳光下布满禅悟
每一滴水每一抹绿
甚至每一点声音都在唱诵
父亲肩膀上扁担磨破的皮
浸出体内的汗,风雨洗刷的沧桑
来自父亲的骨髓,来自
父亲的灵魂
所有经文都附在父亲的灵魂上
父亲的灵魂孤独
父亲的灵魂憨厚
父亲的灵魂独一无二
四月的翁子沟,油菜花开得很艳
带病的父亲潜伏在他灵魂里
撰写经文,所有阳光为他镀金
2012年3月上海青浦
◎ 唐三藏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回大唐真经
唐三藏九九八十一难
取回大唐真经。我不知道
攀附在翁子沟上的经文
需要多少风尘,多少父亲的皮和汗
才能将骨髓里的流年捣成字文
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
才能佛光普照,将葬在翁子沟的
父亲的骨头返璞归真
翁子沟吹过的风,流过的水
甚至夜之深
丛林的呼啸,乃至每一声婴孩的啼哭
都带着远古老祖宗的呓语
苍劲有力,在时光和流年的隧道
经历尘世动荡
决堤的田堤,终将
被散落的石子重新填补
沉睡的经文苏醒
四月的油菜花
以及稻田里流水的响动
无论流逝多远
总有一天会有子孙破解
遗失的语言
终有一天会有山娃子
站在水田里唱那首失散的山歌
终有一天,父亲们的骨头会在田地里
忘我的舞蹈和歌唱
藏在翁子沟的经文
需要经历时光的蹉跎和历练
需要尘世的折磨;
需要付出,***
像四月的油菜花,站在稻田里
眼睛总是干净的
而翁子沟,稍不留神就怀上了神灵的孩子
2012年3月31日 上海 青浦
◎ 犁
翁子沟的梯田不是那么明显
靠山的背脊伛偻
有时候阳光也照不到
干渴的稻田需要春天的雨水
父亲说这不可能
再黑暗的地方也会出现光芒
雨水。春天。作为农民
我们要感谢老天,山泉,阳光
感谢耕了几年的老牛和犁
作为农民,我们只是这土地上的一把泥
一个农民的一生就是一把犁
只有深入泥土才会越发的油亮
每接近泥土一分
肩膀上就多一分沉重
每深入泥土一寸
我就感觉大地如此苍茫
再坚硬的泥土也躲不过农民的双手
没有不发芽的种子
仿佛所有光朝向你内心
父亲,翁子沟在你抽打下延续那么年
你身上布满了鞭痕
你是翁子沟虔诚的信徒
只有在翁子沟,在泥土里
你才会越发的油亮
像初春的光劈开干枯的嫩绿
2012年4月上海 青浦
◎ 上山的途中
爬上后山的路不会太远
也不会太累
一块一块的石头铺垫了
上山的路
一点一点的泥土滋润了
山上的树
一滴一滴的水养育了
绿色的野草
爬山的途中我在想
沉淀在大地上的白雪
如何把冬天的睡意驱走
落在树枝上的雪花
如何链接树木的心脏
通往翁子沟的路
在午夜时分攀附古老的指纹
我否认不了儿子的身份
也洗脱不了作为父亲的罪名
2012年4月25日 青浦
◎ 割草的姿势
铺满露的春天,潜伏
冬天的枝叶。在翁子沟,干旱的第二年
粮草过早枯竭
父亲的伤痕还没有痊愈
不安静的镰刀在墙壁上跳动
镰刀懂得父亲的心
父亲必须狠下心
把露下的草割进背篓
把过早成熟的嫩绿收割
把伛偻的身影再次留给田野
也或许是山坡上,丛草中
父亲一辈子生活在镰刀的世界
不断打磨,割掉一些
等另一些重获新生
这么多年了
我没有在田野上,丛草中
找到父亲留下的
翁子沟的文字,也没有
父亲割草的姿势
在翁子沟的泥土里
镰刀是大地和父亲的中介
2012年5月9日 杭州
◎ 农民的身份
你还在喝酒吗
像秋天高粱深红的脸庞
酒色掩盖不了你的苍茫
你不能成为一粒石子
静卧家乡的泥土
你也不能成为一棵树
伫立大水井,像流水般
屈服于流年
酒过了三分吧
电话里,你开始说酒话
调皮的洪水淹没了庄稼
不像平常,问长问短
也不谈论母亲
也不关心我,酒后
一切都是红的
像爬过远山的夕阳
你重新为我命名
一个农民的身份
所有词句与农民没有关系
甚至庄稼,长得那么茂盛
也显得没有生机
2012年5月31日 浙江萧山 凌晨零点44分
◎ 从父亲的话语中,我听到安静
父亲说,今年不行了
高一点的楼层都有点虚
酒不能不喝,多年的命根子
不能比了,勤劳不能比了
朴实也不能比了
前些年在田里唱山歌的人
去了远方,没有留下歌声
也没有带走山歌
落在山坡上的松针
长出一朵朵小蘑菇
今年很丰盛,每每上山都能采摘些
吃不完那么多
剩下的只能煮熟后晒干
下酒,就和你老妈
老妈不是酒客,她会做下酒的菜
这么多年,也尝不出酒的味道了
2012年5月31日 浙江萧山 凌晨1点04分
◎ 梦回翁子沟
此时,风开始静下来
我要写诗,一块石头的空洞
抽出白昼的孤独
像编织竹席,用竹篾衔接
属于夜晚的柔情
她有属于母亲的温暖
安放春天的心田
他有属于父亲的巍峨
伫立神圣的向往
此时,我如同一滴流走的清泉
轻轻地落在山涧
像一朵羞涩的野花绽开
2012年6月25日 上海
弦河,1988年10月出生。贵州省石阡县坪地场乡人。
作品曾发表于《民族文学》《中国作家》《中国诗歌》《特区文学》《贵州日报》《佛山文艺》《香稻诗报》《中西诗歌》《行吟诗人》《石阡文艺》等多家官民刊。
入选《2011年中国最佳诗歌》《中国少数民族文学2011年度选》《诗屋2009年度诗选》《诗屋2011年度诗选》《2009年中国打工诗歌精选》《肇庆当代新诗选》等多部文学选集。
著有诗集《致歉书》《玫瑰书》。
E-mail:feixingxianhe@163.com
通联:(555102)贵州省石阡县坪地场中学毛承贤老师转 弦河 (收)
博客:http://blog.sina.com.cn/xingchunz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