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组诗）
张守刚
回不去了
这些年 一直忙于奔跑
仓惶间
我丢失了自己
趴在青草间的故乡
一幅无辜的样子
它不想挽留我风尘仆仆的脚步
一粒打抱不平的石子
磕痛了我老实巴交的乡音
我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故乡
时时在梦里把我寻找
它满脸皱纹里
藏着我多年的乡愁和无奈
片段
从坦洲开始
到坦洲结束
我人生的某一个片段
被它深深打下烙印
这个广东中山的边陲小镇
浮着那么多菜青色的脸
那些找不到归路的异乡人
撑起一片工业的天
他们是皮革厂的皮
他们是玩具厂的玩物
他们是电子厂的绝缘体
他们是工业区某一条街道
被风打发走得落叶
这一个片段好长好长
潦潦草草的人
刚走出门口
就又被生活的掌
推了进去
那一次我去了阳江
我早就知道它是一个海边小城
那么多被海放逐在沙滩上的鱼
我的左邻右舍
在阳江的一些角落折腾
坐在马路边
等活干的人
黝黑的皮肤里
铺满生活的苦味
午后的阳光锯齿一样
割着他们的疼痛
不停地张望 打量
这个下午悄悄过去
他们走进出租屋的那一瞬
太阳被月亮吞噬
那一次我去了阳江
太阳在海里洗澡
我的亲人
在汗里折腾
稠州北路的夜晚
那个人佩环叮当
他内心的鸣响
穿过稠州北路
下午的阳光斑斑驳驳
在一个饰品厂门口
一个趔趄
黄昏就不依不饶地袭来
异乡人的夜晚凄清孤独
他拼命地抱着自己
揣紧伤痛
用沾满灰尘的目光
打量夜的霓虹
“这样的夜晚太轻了
似乎装不下
我初来乍到找厂的
梦想”
轰鸣
多少年了
他的内心一直有机器的鸣响
像是工业真实的馈赠
这台廉价的录音机
紧紧跟随着他
不离不弃
在他离开工厂的这些年里
按时响起各种声音
油腻的车床切割金属的尖叫
针车的针脚穿过皮革的低嚎
催魂铃般的上班铃声
……
有时在午夜
他猛然惊醒
翻身起床
却发现窗外是漆黑的乡村
清脆的蛙鸣响成一片
下里角塘
这一刻
不知它是否安好
这个在我旅途中闪过的地名
朴实 厚道
曾接纳我的颠沛流离
让我得到暂时的慰藉
在义乌的一角
它破旧 沧桑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没说出来
那个凄风苦雨的秋夜
我曾在它的屋檐下
偷偷擦掉风尘仆仆的泪水
从此更认识了自己
下里角塘 我知道
你原来的模样已经不见了
就在我离开的那个清晨
推土机 挖掘机
轰隆隆吵醒许多人流浪的梦
灰飞烟灭间
我看见自己
放弃了多年的不安分
终于回到
生活的本质
上里角塘
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已经不见了
被风翻动的书页呢
是否变成了有用的知识
装进更多异乡人的内心
去上里角塘
通过瘦长的巷子
不停地颠簸
那些书摆放有些凌乱
被无数眼睛翻过
我用三轮车推着它们
在黄昏里穿过
下里角塘和上里角塘之间
世俗的眼光
一个落魄书生
在地摊前任人打量 猜疑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内心仍摆着
平平仄仄的书页
上里角塘是我生命中
珍贵的一页
丹溪北路
它在义乌的心脏里
转弯抹角
不知要把我带向哪里
2007年的那些日子
我愁肠百结
用脚步丈量每一天的心情
那么多绝尘而去的车辆
从小商品城走出来
带走了多少欲望啊
我还记得起自己
那些或坚定或迟疑的脚步
每一寸忧心忡忡的土里
都印着一个异乡人
不安的乡愁
房子
这些年
我一直渴望有自己的房子
小一点也行
能装得下我的思想
和疲惫的双脚
世界这么大
却放不下我卑微的脚印
我只好打掉牙齿
往肚里吞
行走在别人的地方
我的脸上铺满卑怯
我最终有自己的房子
一个长方形木匣
我躺在里面
却高兴不起来
低头思故乡
偶尔忘记
我的故乡在哪里
有时候却又突然惊醒
故乡泥土的黑里
掩埋着我的焦虑
总是想回去
却被俗事挡住去路
我按捺住自己
动荡的内心
把身体安放
在故乡的每一寸土里
窗前明月光
月光如水
哗啦啦流过床前
这时候我辗转反侧
盯着那一片月光
故乡的轮廓模糊
那些山板着脸
在清风中欲罢不能
远离它的游子
记住每一个细节
当我再次归来
月光瘫在床前
不忍离去
举头望明月
月亮躲进阴云里
挤眉弄眼
然后给异乡人
一记响亮的耳光
抬头望天
她偶尔幽怨的眼神
揪着谁不放
疑是地上霜
如果这时候有霜
我的心早已冻结
村庄萧瑟
深一脚浅一脚的乡道
留不住他乡人的脚印
阳光抚慰
又在我心里挖了一下
疼痛的那一刻
尘封的心事
伴随乡愁
暴露无遗
堆积
这些阳奉阴违的光阴
重叠着 在他的内心
他脆弱 扶不起自己
陷进异乡的影子
这么多年了
他还是那幅模样
憔悴的脸上
堆积着浓酽的乡愁
心灵深处的阴影
也越来越厚
以至于紧紧遮住了
回家的路途
那条来时的路
已被泛滥成灾的泪水
冲刷得无影无踪
堆积成一条条
流水线
他
他点燃内心的火把
和夜晚对峙
轰鸣的机器声是这个夜晚唯一的音乐
虽然单调了些
他习惯了这样的枯燥
汗渍的青春
早已卯足了劲
在这个叫做乡愁的发条上
他撕掉了自己
还乡的乳名
将所有的信仰
搭进了流浪的这条船上
地址
呐喊什么呢
那么多优柔寡断的地址
在影影绰绰中消失
漂泊在脸上荡开
却找不到出口
我的流浪地理
在祖国的大地上延伸
没有确切的地方
火车呜咽
载不动许多悲凉
我只能用脚丈量自己
脚跟到脚尖的距离
跫然足音里
一个个地址
翻转着
我不得已的找寻
她看不见太阳
重重叠叠的工业区
看不清她们忧郁的脸
白炽灯下的匆忙
是这个时代工业的缩影
她们看不见太阳的红
工业给她们的夜晚
暗含着忧伤
苍白的灯下
她仿佛看见了阳光
摩挲着自己冰凉的手
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
幸福
模样
残照当楼
他映在流水线上的脸
浮着一个时代的暗疾
工业的噪音
淹埋不了异乡人的乡思
挽起疲惫的衣袖
他走进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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