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从天上来。原本多么遥远。
而来的途中,它又把天空的那块布幕
拉得那么近。布幕拉近了
天空的面孔,最清晰:一只只雪
都被染成墨色。它们扑打着翅膀
黑蝴蝶一样失声,一样的摇摇欲坠
我试图用纤弱的双手,去接住它。
可是那么多黑蝴蝶,它们恣意
无可劝慰的飞。我纤弱的双手
可以接住哪几瓣,人性的哭泣。
我的双手,该怎样才能
漱洗雪天,雪成为了黑蝴蝶的内质
面临雪的消息
早起的人们,透露了雪的消息。
我无动于衷。雪,天赐的爱
它是属于整个大地的。我尽量少看它一眼
其他的人,就可以多看它一眼。
它太圣洁。只是听说雪来了
我就不敢出声。像真切的初恋
那时,我不敢贴近地看她。我讨厌
我的目光,像压抑的火炬。我总是担心
荷一样的她,就是雪,会在
无形中消失。而又有谁曾料想
没有斑点的爱,却往往是这样:雪
刚刚漫山遍野地盛满,太阳
出来。她的悄声匿迹,恰恰是一洼雪水
火车
为什么要钻进这个罐子。
它在河里飘游。起初的感觉,河水
好清澈。透过玻璃,河道两旁的树木
游动着:花朵、蝉鸣,秋风以及
爱情的枫叶。而仿佛只是,一晃眼
天色就暗了下去。风呜呜地叫
尽管玻璃罐,窗户是透明的。
可是外面都下雪了,我却好一阵子
没有觉察出来。船摇啊,摇
我只是倦怠地,打了一个瞌睡。
外面的一块,年边的布幕,它就铅油
一样地漾动着,不断地垂落下来
雪
我想雪,它不会是盲目的。
雪在天庭,它无时不注目着大地。
有好些年头,它为什么不下来
是因为它早已穿透红尘:来过那么多次
人世间又有几个人知道,雪它总是
以最宽阔的静默,收凝相融的灵魂
而它又不得不来。草木的凄惶
让它于心不忍。看到雪,它来的时候
一重压着一重,近乎失控的义愤吗
雪。假如还有,下一次,我一定挨家
挨户地奔跑,把雪的消息告诉给
每一个,在寒风的凌辱中盼望温暖的人
在火车上
坐上来一趟,是多么不容易。
不管怎样的皱巴巴,母亲给买的车票。
这也算是一趟行程。经历一次次雷电
和洪水,它没有爆炸,也没有翻车。
这一路的安全,总算比利比亚好多了。
虽然浑身,像焦炭,可是我还是
暗暗地庆幸,在火车站里,为我买票的两位老人
相安,没有大病。他们让我坐上火车
历经窗外山的静默,与沼泽的酸辛。我一直
在默默地收凝。我决然不会,就这么
轻易地走下车去的。因为诗歌,它让我懂得
在火车上,我可以不断地跑步。我们
不断地跑步,我们必须在跑步中,超越火车
最初最终的稻谷
稻谷在父亲,七十岁的喘息中
一粒粒地饱满,并且,在秋色的清亮中
呈现一片沉甸甸的金黄
七十年的风吹过。七十年太阳的抽剥。
让我最终认定,是与父亲相依为命的稻谷
它始终如一地,保持着米饭
汗血一样的真切滋养。在所谓的
诗歌里。我向着田园,一遍一遍地
思索,我所谓的诗歌,一个一个
揪心的词语。它们永远,在父亲汗血
培植的稻谷中,一缕一缕地
散发着稻田上面,最初,最本真的清香
火车
其实我早已厌倦。但是我不可能
怨恨母亲。母亲把火车的嘶鸣
当作是一种展望。她为那一声汽笛
腌制过太多茹苦,与含辛。
她不会知道,我们的火车,这么开:
不懂得,烧杀掳掠,不具备跋扈奸佞
一生只追述一根树木的憨直。
铁轨一般的韧性。我们明明知道
树木,与铁轨一样的直截,火车的行进
是愁苦和哀恸的。而我们矢志不渝地
让汉字沿着人性的铁轨开。直至诗歌
几乎在尘世中绝迹,我们却仍旧还在
火车一样,一直只知道在圆弧的
铁轨上,服服帖帖地顺着烟尘逝去
雪
心脏不可以剥开。雪剥开一万层
它永远,是最初的那一瓣。
我一千次地试图,把思绪剖开
让人性的本色,洁净如雪。可是火车
隆隆掠去的噪音,它不允许雪
在草木间停顿。火车这条,变色的龙
东摇西摆,它甩脱了春夏的绿装
摈弃了秋收,一撮盐巴,惜土如金的质朴。
在这个冬天。掳掠的风,沿着通书
往几十年前的那一条隧道里拐。
恣意、肆虐。它让雪,仅仅成了
一种图腾,仅仅成了我的草木们
一个爱恨交极、难以妥帖的梦呓
雪的孕育
铺天盖地地下一场。把肆虐的
寒风葬送。让抖索的草木
做一个甜梦。不要惊醒它们
从春到秋的长成。草木,它沐浴的
凄风苦雨,只有雪知道。雪要以最宽阔的静默
葬送寒风。雪知道寒风,是掳掠的狗
在雪,无限宽阔的静默中。它轻抚着
草木:与我,一道静默吧。雪说
我们一道,以静默抚慰大地,大地会与
我们一道,在极限的静默中,孕育春雷
年边的火车
天空的面孔,像恋人
要断绝从前的关系。铁轨的四周
一会儿是响鞭炮,一会儿
是烟花,从地面上腾起。这更加
增添了火车,向往故园的焦惶。
开动有一些六神无主。黑色的风
一阵阵地袭进棉毛衫,到达毛孔
竖立在表层的肉体。让我想念母亲
冬眠一般蜷曲的寒冷。我不能
如期归来。在一口,破锅的年火堆里
再添进几个大树兜吧。必须
要等到,大树兜在年火堆噼噼啪啪
作响的节拍中,浓烟散尽。母亲
屋外的雪子,什么时候从树枝上滚落。
或许我回归的脚步,就会在那一刻起程
冬田里的稻茬
像一只只脚脖。冬天的田园
映衬霜色的光,让我联想,稻茬上面的躯体。
果实进入,温饱的谷仓。稻茬上面的躯体
堆砌成草垛。像我的父亲,日渐粗重的呼吸
葱郁远去。剩余的稻茬,是一根根湿柴
向美好的日子,巴望着眼睛。父亲反操双手
在田塝的边缘踱过来,又踱过去。提供了
一整个家族,衍续温饱的田园,让黑冬下
农闲的父亲焦灼不宁。他反操在身后的手
心念一样地憷动,像唱歌的人面对
伴奏的钢琴。他一边踱步,心里一边在掐算
下一步,又该怎样用脊背,支撑起下一个温饱的年辰
火车的次序
或许火车,是一个邮递员。
它把乳汁,递送给婴儿,蜻蜓递送给童年
把一封最初的信,递送给那一个夜晚
一个冷冰冰的拒绝。把月光,递给泪水。
隐痛递给懊悔。它把我一张一张皴皱的车票
递给了荒寂的风,和白哗哗的流水
把飞鸟递给思念,心中的话语,无法邮递给母亲。
鲜血淋淋的诗歌,没有谁愿意去读。它把良知
递给垃圾窖,把锁邮递給狼狗。火车它
错落有致的传接是这样,崽子上了,爷们再死去
雪
其实我最大的担心,是你只在树叶上
弹跳一阵子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地离去。
像最初写的,那一沓信。她一个转身
就让我一直疼痛至今。现在长大。
虽然我面对你时,只知道屏住呼吸地凝视。
可是你应该看见,已经长成了一棵树的我
为等待你的来临,我是怎样地用枝叶
不断地把身体捂紧。我抖索在那一沓信
掉在地上之后的怅望中。手指被冻僵。
脸颊被火烫着我自己又不知道。我不敢喘粗气
耳朵兔子一样地竖着。而比瓷烧的兔子
还更加剔透的的你,一直就像一个
若有若无的精魂。像那一沓,被冷漠吹落的信
我真的,不会知道,像我初恋
梦幻一样的你,究竟会在什么时候
向着我在焦渴中,敞开的胸怀飞临
雪
反反复复地念叨。是因为我已经
没有了别的念想。火车从冒烟,到不冒烟地开
那么我们所谓的人群,都是那消逝的烟云。
火车拦不下来。是人都将,被火车载走。
人类剥啄地球。物质不灭地搬运物质。
核武器归核武器存放。老百姓一般,还老百姓存放
钢筋与水泥,有时混合在一起存放。那么多的问题。
在这条路途上,我想过不少。可是想来想去
我想得过多的还是你。想别的一切,更多的是肮脏
而你来临。那么拥挤,都不闹不哭。
来到之后在门外卧到天亮,你从来不惊扰谁。
论心地、端貌、资质,就算是字典被翻烂
我找不出什么词,可以真切地描述你
就像我这么反反复复,对你的絮叨,你的
静默与宽阔,一直都在不停地呼喊着我的灵魂
没有你的日子
没有你的日子。我只好想念小兔子。
它的静谧,有着与你一致的本性。
人世间太吵。季节总是,不经得我的许可就鼠标一样
让它的屏幕不断地更替。像曾经的那么多火车。
它不顾胸怀冒烟,硬要一次一次地
在铁轨上匍匐前行。它的倔犟让我是多么的手足无措
粗略地想想,你简直就是一只盲音的手机。
我始终无法辨识你信号的源头在哪一个搜寻塔的塔顶。
没有你的日子,我只能想,小兔子就小兔子
我把它抱在怀里。你不来,我也只能
让想象中的小兔子,满天空中胡乱地飞
火车
我一直就乘坐着,老屋长大。
在火车的形式中,老屋是一个摇篮。
它摇大了我的姐姐,摇大了我和我的
四个妹妹。在老屋的,火车里
天空,很难得下过大雨。曾经的那么多
比漏雨更困惑的日子,都被父亲那敦厚的脊背
遮补了过来。天空即使,以瓢泼的方式
向下面倒水,那么锣鼓一样,咚咚作响的
只是父亲脊背的那块鼓皮。而我们
姊妹六个,只是六只鹁鸪。坐在盖着黄泥瓦的
火车里面,我们一直都以为火车,载着我们
在困苦的铁轨上开,是到姨妈家里去走亲戚
雪前即景
莹洁只能,是一种记忆。
我更是不可能在寒冬,奔跑回童年的雪野。
雪来与不来,任由它自己。反正
雪,三天两天,它让大地发光
让大地,在屏息间孵化满胸怀奔腾的羊群。
那只是一种幻觉。它终究
会在天空的规程中,羊群一样
被一群一群地赶回。风鞭的响动
它魔术般诡秘。即使,草木的寒冷
已经彻入根茎。乌云它仍旧
在烟尘一样地扩散,铅一样地低垂
老屋
那个蓑衣,是父亲买的。
母亲是一根,绕着蓑衣旋转的线。
蓑衣不断,破旧的日子,母亲的针脚
绕着渗漏,悉心地修补。在老屋里
我姊妹六个,像六只鹁鸪。鶂鶂地张口
在泥土的墙壁上。在其中的一只鹁鸪
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只偏大的鸵鸟
他风里雨里地向着窠臼,进贡食料。
每每我们,看见父亲,掮着一只比较大的虫子
从远处回来,窠臼里的六只鹁鸪,就都会
把颈脖伸长,向着那只渐渐
移近门口的鸵鸟,不约而同地囔叫起来
荒漠的火车
小青虫的威力,让我浸入回忆。原本那么
喧嚣的尘世,猛然地只要一场洪水
它的荒凉,就可以蔓延得那么的宽阔无际。
什么都看不见。仅剩的暖意,还是童年的那个夏天
磷火在坟冢的山野,漫游过后遗落的一掬尾音。
而荒漠无法趟过。站在窗前,更是无法看到
刚刚过去的,那列火车它的踪影。把荒漠留给我
它没有罪。或者明天一大清早它还原封不动地
沿着窗口开回来。它可以,换零部件。
像某些,吸血虫。它们吸着血,而把时光
磨损出铁锈的暗痛,堆彻给我们。我们积劳成疾
而它们在慢条斯理的逍遥中,跋扈得像一条条疯狗
迷迷糊糊的火车
自从树蔓延开之后。火车的树丛
失却了昨天的鸟音。那是云朵下面
清泉的弦响。而这个冬天
洪水还在咆哮。它将树丛
一凿一凿地拓宽。清泉的流程在泥浆中
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踪影。像幻化的云
我已经辨认不清。淳淳
哪一片去所,在容纳你的脚步,和身影。
火车的玻璃,已模模糊糊。像这个冬天
贴近玻璃之后的视野。即使向着
桔黄的太阳,我的想念,为什么
却一直都无法感触到一丁点暖意
火车开进寒冬
开进寒冬,天空黑得像焦炭。
与山头齐高。人群纷纷,捆扎起绑带
形体,羽绒服一样地臃肿起来
像汽油桶。一粒粒,滚圆的雪子。
我不得不,作一个这样的比喻。
黑炭,就好比是天空的脸
而我们在山头一样高的天空下面,与苦雨搏斗。
同时风就像是无数的猎犬,将草木一遍一遍地搜身。
我不知道草木的身上,是不是
还藏有什么,没有被猎犬掳掠去。
在湿漉漉的,大地上,我四处看看。雪子一样
被裹圆的人群。我想风冷地湿
并不十分要紧。绑带捆扎好。只要没有
战争,没有病痛天灾,我们还是可以雪子一样地
蜷进寒冬,又绿芽一样地,重新钻出初春
慢下来
跑步,走路或者睡觉。
麻将桌上的面红耳赤。一年是四季。
孤苦地温习汉字。慌慌张张,或凝神屏息
或者扛着锄头,在田园里打圈圈。
一年是四季。沿着出租屋的楼梯踏上踏下。
忧心忡忡或者嘻嘻哈哈,一年是四季
火车烧柴油。没有提速,一年是四季。
到现在,火车以电力驱动,开得与飞机一样快
一年也是四季。我劳苦了半生多
柴油的火车一样,不停歇地喘动粗气。
一年,是四季。于是突然想想
想慢下来。该跑步的时候跑跑步。不该写诗的时候
躺在床上休息休息。饮食该节制,一定节制节制。
那些糟粕和垃渣,可以扔弃,或者规避远离
假想的雪地
首先必须假设,已经下了三天的大雪。
搬运了一年汉字的火车,它已经精疲力竭。
它已经不再想继续搬运了。在一台
租用的计算机面前。跌宕的山
起伏的云,让车头的玻璃片一会儿模糊
一会儿清晰。镜片内里,火车的脑部神经
长久被烟雾笼罩。顶棚是一条电管日光灯。
有许多汉字在潜伏中没有被触动过。
火车的内壁,只有挂钩上的衣物
地板上的鞋。壁板里面长年的虫鸣。
冒着孤寂,开。火车在季节的萧条中
不得不假想,三天大雪的飞临。它好久没有对话
它假想了,三天大雪之后的雪地。我也与它一样。
想把魂魄,抛向三天大雪之后的雪地。这世间的一切
在汉字剔透的覆盖中,显得多么可怜,多么卑微
火车开来,开走
从故乡开到下王,又匆匆地从下王
开回故乡。火车的心里很矛盾。
下王有两棵,树底下的树。故乡有两棵
树顶上的树。只有我是一棵半中途
火车一样,一心挂几头的树。意境太唯美。
轮子的转动,过于高蹈。火车的铁轨
两旁的树木,都确切地站成了,呆若木鸡的树木。
火车在词语,隐隐作痛的铁轨上开。
它的感觉已相当无聊。连那么多,词语的树木
都确切地站成了木鸡。我的,铁轨上的
火车,在木鸡的树木丛中,左开右开
那么就算,开得再专注,火车它还有什么意义
诗歌的鸦片
这张鸦片,是十七岁的时候
开始闻到它的气味的。那一年高考
数理化合并起来,一共考了十六分
从此,寒梅她不理我。
我向她写情书,被她丢在了校门口
围墙外的一个井圈边。
月光在很多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哭
月光,为什么哭呢。
我都这么对它说了,月光它还在哭。
它不听我的劝说。它哭着
没有办法,它害得我,也与它一同伤心起来
第一趟的火车
年边的一场雪,拿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走近窗口的时候,它就收止了。
大地上只剩下马匹、羊,以及蜷曲着
等待归隐的一只只小兔子。我从窗口踅回。
火车在农历,二零一一年的暮冬
只有一种徊惶的冷冰。假使火车
是在回忆,那么季节的更替,就像是一个鼠标。
花儿娇妍,蝉声酷热,秋日的收成
跑步也难以跟上,物价一般暴涨的潮汐
于是火车,老百姓只作老百姓的打算:粗菜
清茶、淡饭;病虫灾害少一些;战争少一些
对弱势的草木,欺辱少一些,我简陋的柴门
经受不住,狼狗们红彤彤的眼睛。草木一株。
二零一二年,说是像龙的,一列火车,我借它为草木
祈福:少一些病痛,可以安谧、淡泊,如水
暮冬的火车
吃腻了山珍海味。坐飞机
说是一种劳顿。而暖气或者空调
对于贫苦的百姓,还是
一个甜甜的梦。所以暮冬
火车困惑在,盼望或不盼望雪来的矛盾中。
雪来,落魄的游子,可以与家园连成一片
到达家园,只有一块雪地的距离。
雪不来,母亲住在豁口的黄泥瓦下面。
空气过于流通,风吹箫寒,我不知道
竹萧里面的两位老人,他们是不是
经受得住,箫乐的濯洗。想着、想着
暮冬的火车,迷迷蒙蒙:唉,管它雪来
或者不来,反正火车是认定了,思绪
要放得最轻松,最好的办法是这样
迷迷蒙蒙,让火车的头,全都灌满酒精
因为诗歌的懊悔
其实我不该走回来。或者说一开始
我就不应该走进去。这期间的,一些不断点烟的时光。
它让我荒废了别的多少举动。它让我
在一条呼吸起伏的船上,不断地创造咳嗽。
青烟,一垄一垄地袅娜、升腾、扩散
像白骨堆里的磷火烧着。之后,虫声嘶鸣
我漂浮在云端。呵,尘世,它的流程
又怎么仅仅是水,是火车,是雾。我简直找不出什么。
我的愚钝,是只要稍微一闭眼,四面的墙壁
都接通着电流。我企图,通过一块布幕
安静地寻回,一生都没有相握的失落,可是我一次
一次表述,还是一点什么,都没有向你表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