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诗稿（组诗）
《怀揣黄河》
黄先清
1、
把这大河接通我纤细血管
让万丈狂澜强力冲撞我的管壁
怀揣黄河独行天下
是在玉门关作别一支空洞羌笛之后
2、
跟随体内的汹涌我也来一次九曲回肠
只能以笔代步，听任澎湃诗行一泻千里
并在历史大风口唤回所有哀伤浪花
此时，最好听半支玉门古曲
听曲中谁是我的当垆女子
沽卖我们的前世风流
听杏色女子，如何将我
脸颊上一滴隔世清泪
唤回她眼眶
3、
而我今生的眼眶，注定是黄河的缺口
不羁的韵脚会于这里冲决奔流而出
我必须用尽瘦弱词语堵住决堤的诗眼
必须把万丈狂澜封堵在内部的忧伤里
必须让半支残损橹声蜷缩在我动脉里
像用如豆烛光温热秦晋大地的旧词
如果能够，我更愿是那旧词里一粒小米
一粒苏醒在塬头信天游中的小米
一粒暗藏滔滔大河的小米
一粒暗黄得憔悴的小米
4、
来自天上的桀骜黄河
奔腾到海不复还的决绝黄河
今夜，安静蜷缩在一粒小米内
如半醒半醉的《折杨柳》
而蜷缩粮食之内，每一滴水珠
都会化作一粒淀粉吧
5、
养料丰沛的黄河
滋养着我不会断流的寂寞行歌
怀揣黄河独行尘世
一枚脚印不再是一个无根漩涡
《秦俑》
1、
用千年时光拉一张弓
始终只能拉成亏缺的半圆
老想射月，射秦时月
射忧伤旧诗中一只流泪的眼
铜镞却不愿告别半阙秦歌
氧化在陶质的短靴边
2、
王气仍潜伏软帽长冠的青灰折痕里
牵马提弓的骑士不再回首最后一缕狼烟
东来的紫气，被一支苍凉胡笳吹散
八百里秦川是一面宽大黄绫
谁再凝聚万年帝气，挥西风长毫
蘸宫娥残泪，书尽咸阳遗世怨词
3、
若能拾一朵蹄下夕阳，斜插鶡冠
我便是虎视万里的将军吗
如今，尽管陶质鱼鳞甲
无法抵挡一片凄冷雪花的击打
但王剑在手，仍可剔除江山蛆疮
败走的小篆血洒我前世双重短褐
残余千年的大风吹折笔画的枯骨
拧成疙瘩的眉肌在烧制成陶像之前
大火，已蔓延过每座空城中的马嘶和虫鸣
4、
匠师的细指揉活一团历史沉泥
揉出束发，厚唇，笑纹和灵魂
我们是寸许掌心复活的八尺甲士
持铍长啸，以歌当哭
而坑穴之外，黄河早伏在秦晋瘦削肩胛
哭出一道曲折万里的泪堤
5、
站立的泥制武士
凝聚大川厚土的威武
反卷生前胡角，经火烧炙的元气
有了坚硬的质感
一旦倒下
就会发出山河碎裂的声息
6、
兵马从大地深处走出时
秦王仍在地穴
用黑暗之火淬炼古剑
一丝烽火的虚弱呼吸
从六国被割断的喉管艰难吐出
7、
一个用弯刀和冷戈对话的时代
有一位渴望长生的王者
在地上地下集结兵马
该用隔世长矛来针灸肿胀的皇陵
这里是中国的穴位
沉积了两千多年的淤血
《长安》
谁手握御笔，在八百里关中
一次次铺开这张发黄宣纸
方形韬略的边缘，城池的愁绪模糊
旧事的余墨缓缓浸开
并漫出破损的城墙垛口
最瘦的一缕墨香
已虚弱得无法承受顿挫的国运
古旧诗眼，不再涌流绝望泪水
尽管纸纹间深藏厮杀的淡黄烟尘
千年之后，谁能从青铜大鼎腹中
捞取渭河枯肠，烹制美文
谁就能跟随辞赋败走
并侥幸扎营败笔之外吗
三尺冷纸之上，笔势凌乱之时
大风便来收卷历代江山的草图
《小篆》
大风仍在咸阳，招募走散的小篆
瘦若黑蚁的小篆
从残垣瓦当上从草间竹简上
困倦起身，披挂甲胄衔枚前行
帝国宛如巨砚，殉国的小篆
已用千年时间全部化血为墨
这些最后的兵勇，也曾
途径青铜大鼎胀痛的腹部
如今，荒野空心秦砖上
偶尔可见缺腿少臂的小篆
散弃四野的偏旁，宛然
那王朝枯死的血管
必须以狼烟作长毫
并随意添加忧郁的曲折
才能写出小篆瘦硬风骨
灯下习书，若遇一队小篆黯然走来
我便用笔毫蘸上这些夜行身影的黑汁
在筒瓦残片的落寞深处
题写帝王大梦的草草落款
《胡杨》
沙漠的巨掌上
大风掀动黄色掌纹
雨水离开之后，一棵胡杨
迷失在拇指的筲箕纹路
仍想支起身子行走
那具瘫痪的白色骨架
枯死的老根，已成指肚里
一个肉刺
拔出肉刺，一眼灵泉复活
并咕咕地冒出血色眼泪
《黄土高原写意》
高原，这慢慢发泡的巨大面团
被大风的白刃划出道道深痕
等待烈日蒸出腾腾雾气之后
就形成一峁一峁的浑圆馒头
我以笔为箸，蘸墨作酱
吞咽这发酵亿万年的精粮
一粒在鸿蒙元气里受孕的面粉
足以发育出一条黄河般的脉管
从此唾液生津，从此五谷入血
从此把风调雨顺的祈愿
在体内每一根骨头上，细细刻写
若有一丝笔画蜿蜒进骨缝里
那定是一段迷失了归路的信天游
必须阻止碱性的病态小雨
淋湿这些浑圆坚挺的生存构想
不再让它渐冷渐硬，并且泛出
宛如死神表情的蜡黄
《窑洞》
掘进，掘出一个伤洞，在历史剖面
掏出的黄色骨肉，被毒日的巨轮碾压
接着烘烤成齑粉，并随失忆的风奔跑
朝所有生命的结痂之处
继续掘进，向黄土高原的心脏部位
没有血液。没有心跳。体温已死亡。
没有信天游自一粒黄土蜿蜒穿越而出
没有黄河水自一颗石子曲折奔涌而出
掘洞的人，像一枚子弹，旋转着钻进
而挂着弹孔的黄土，直立千年不倒
在一个伤口里躲避总是最安全的
伤口如花的时候，躲避其中的人
就是根。人多则根多，根多则花茂
人老则根老，人亡则根枯，根枯则花谢
啊，人！蜷缩大地的身体里
更像一条生病的虫子。甚至
把病毒也传染给了寄生的母体
恨的病毒，抑或爱的病毒
于是，窑洞如同人的一只眼
散射，或狂热或阴冷的光芒
注：该组诗歌中的单篇诗作发于《中国文学》（2011、10）、《延安文学》（2011、6）。
作者简介：黄先清，男，1968年生，重庆巫山人。自2010年8月以来先后在《散文诗》、《雪莲》、《诗潮》、《重庆文艺》、《延安文学》、《澳门文艺》、《风流一代》、《剑南文学》、《青岛文学》、《安徽文学》等杂志发表诗文若干。
通讯地址：404700重庆市巫山县巫峡镇广东路东转盘宣传文化中心4楼巫山文联《巫山》杂志社 黄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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