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实力诗人作品展】
来自田野的风（十首）
林目清
今天我坐车回家
今天我坐车回家
风呐喊着，举着旗帜从玻窗闪过
风奔走相告,以为我是大领导
朋友的车是宝马
风知道几千年自己都败在宝马的脚下
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
我都来不及打招呼
村道上一棵荆棘的手
意外地伸进我的窗口和我握手
她似乎用手指甲刺了我一下
给我留下血痛的暗示
儿时饥饿时我们常偷吃她的禁果
也许她还记得我曾对她
许下了从不考虑过兑现的诺言
车停下来
已到家门口
亲人们的笑脸像一个个探照灯
一束束的光芒把我的脸照得火辣
母亲的一声乳名
让我飞速回到童年
我迎上去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抚摸我花白的头发
我体味着儿时和妹妹抢奶吃的滋味
母亲的泪水立即滴落成了
这个季节多雨的原因
人说都要常回家看看
而我因为祖先们多年的呼唤
好不容易挤出一次回乡的机会
真的久违了 ，我的亲人
还不回家
我知道我的祖先们也不会管我了
我把我的赤诚一次带回家
首先在堂屋的神龛前
施行跪拜礼
然后把我最大的愧疚
明天燃放到他们的坟前
我还有什么要表达的吗
站在童年站在的池塘边
远望天边
一切情意都随晚霞洒落在
还没有被我惊醒的后山里
今夜爱情进入程序
月亮刚从山那边的小河洗浴出来
湿湿的发丝在晚风中飘落香香的水珠
打在扛着犁铧回家的小叔脸上
山村感觉一阵清冷
突然一个喷嚏
让一片星火散开
划亮了山坳里的灯
小木屋里的影子
马上晃动一种里外上下的忙碌
山道弯弯
蹑足前行
待炊烟远远地跑出来
把农家的菜香和饭香洒满小路
饥饿的虫子们纷纷蠢蠢出动
莫名其妙的四处嗡嗡寻觅
轰动了天上所有的星星一齐出来
睁亮了满天好奇的望眼
人间又一个春天随小叔的脚步如期归来
小叔在自家的屋角
卸下一身的疲惫
在屋边的小溪里洗濯
一种回家后的轻松
“死鬼！还在磨蹭么子？”
小叔抬起头来望望天
随一种默契迅速轻身进屋
于是时间随小叔关门的吱哑声
进入了另一个程序
一壶米酒热火地调理着晚餐丰盛的滋味
小婶熟练的操持让一个家在温馨中立即安顿
小叔浑身的酒香熏烤着小婶的脸庞
小叔的醉意滑落
打在小婶的腿上
小叔惺忪的目光在传达山里人最隐秘的语言
此时时间哑然静止
窗外急促的蛙鸣
阵阵催促着最后一个裸浴的女人
一个女人坐在田头
一个女人坐在田头
斗笠遮盖了她的思想
火辣辣的太阳斜着色迷迷的眼睛把她打量
风儿鼓动着风儿一阵阵袭击她的脸庞捉弄她的眼睛
继而潜入她的内衣轻抚她的乳房
她木然而安详
小草正在一旁琢磨着她的心思
一对蝴蝶在她眼前飞舞着她儿时青梅竹马的开心
她看到老公在城里的脚手架上向她招手微笑
她看到女儿在山坡上的教室里演算一个家的梦想
她看到许多人在前面的村道上为她鼓掌
她眯着嘴笑了
她此时的静坐是一种思想的静坐
身后的禾苗认真地陪同她在思考
田垄里的青蛙蝌蚪正在私藏生命繁衍的秘密
被她拔掉甩在田埂上的稗草无可奈何地蔫了
她看到不远处一群鸟儿带着一种呼唤从天空列队飞过
仿佛在宣传怎样安定好一个家才是咱庄稼人最大的理想
她此时的静坐是一种意念的静坐
她听到了远山庙堂传来的有节律敲打的钟声
钟声慢慢从天空飘落成漫山遍野不断拔高的青翠
青翠似海浪涌动着，逗乐了腹中快生的孩子
孩子四肢踹动，她咬了咬牙，眼泪涌出灌溉着脸上的微笑
预示上帝又将以一个新生儿的身份从另一个世界来访我们人间
她此时的静坐是一种生活凝滞的状态
她看了看脚趾甲手指甲摸了摸裤袋
裤袋是空的里面是白嫩的大腿
她羞涩的把手收回
她看到累了的阳光已躲在了村里的屋檐下休息
顿时一种睡意似绺绺炊烟懒洋洋的在天空摇摆
一个女人坐在田头
渐渐地睡去，她睡在一种茫然的想象里
她睡在一种最原始的饭香菜香的意念里
她睡在村里午休的疲惫里
她睡在时间的深处
她已被时间遗忘
回家拜访锄头
锄头的生命来源于泥土
自从有了泥土锄头便诞生了
锄头世代相传
它们的生命最后又消磨在泥土里
不断补充泥土的耗损
增加泥土的骨质和灵性
农家有了锄头就有了依靠
农家娃娃摸着锄头就会慢慢长大
当你长到锄头高
锄头就带你立起一个新的家
一把把锄头开垦着一个个家
一架架犁铧耕耘着一代又一代
我今天回家拜访我的锄头
还要拜访锄头的伙伴们
它们有常住牛棚的犁铧
有侍墙而立常观气象的斗篷蓑衣
还有随时听候***的棒杵柴刀镰刀斧头
它们在农家曾个个不可缺少
像农家人的十指和十趾
紧紧抓牢着农家人的命根子
久违了，我的锄头
父亲仍然把你挂在我那旧床边
让我每次回家睡觉前能看到你
也许是父亲不想让岁月抹杀我在家务农的日子
留下个儿子在家时期的念想
想那时我们在田地里相依为命
一起面对风雨一起顶住烈日
在泥土里掏宝在岁月里搏杀
你传承盘古的使命教我把泥土开垦
你用利剑的信仰捍卫我们种植的庄稼
我把你取下来
你已锈迹斑斑
在电灯光下很苍老
没有一丝丝容光
我端详很久热泪盈眶
明天我将把你带走
我在城里最近申请了一小块绿化地
我想用你消磨我闲暇的时光
义务植树栽养花草
也让你光闪出自己本来的模样
唉，时光荏苒岁月无情
人有太多的割舍太多的遗忘
割舍随时光锈蚀遗忘随记忆埋葬
如果我们能切换生活科学面对
割舍也会成为滋补我们生活的营养
遗忘也会复苏成我们甜美的感觉
别开日子的繁忙挤出时间的空隙
常回家看看
农家每一声问候每一处能唤醒记忆的点滴
都是我们不可再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想想庄稼，我们就觉得生活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小时候我最崇拜的庄稼是高粱
它们是庄稼地里的老大
它们又站出来
所有的庄稼都有了安全感
它们总是伸出一只又一只大手
想把天上的太阳抱在怀里
胆小的豆角和红薯们喜欢依靠它们遮风挡雨
在它们的脚下过坐井观天的安逸生活
高粱对土地最崇敬
它们的果实粗壮饱满
就是满田的稻谷见了都害羞得低头不敢言语
高粱自信对土地的汇报能否丰硕
靠的是身板挺直脚跟扎实
尽管自己不能给老百姓解决温饱
但至少老百姓觉得它们也不可缺少
萝卜和白菜它们是天生绝配
它们的名气不亚于著名的稻子和麦子
就像歌星凤凰传奇组合的一对普通男女
它们表现的风格清新独特
品味清纯神奇
粉丝覆盖全球
成为时下懂得生活的人们追捧的偶像
萝卜白菜懂得快乐生活的原则
尽管出身寒微
但总是不卑不亢
它们坚信只要自己有心用心
不怕别人无心缺心
生命没有贵贱
你是否高贵
关键是你的存在能否转动别人的眼球
凡在土地上生活的生命
无论是庄稼还是树木花草
它们都很实在
它们没有谁追名逐利
名利只是人世间的俗气
一切生命都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
无论是何种方式去完成
都只是从生到死的不同过程
想想庄稼
想想那些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生活的一群
想想那些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小生命
我们就会解开心结开怀舒心
我们就会觉得生活本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最生动的词汇在田野
最生动的词汇不是在字典里
而是在田野里
我们随便触摸一株禾苗
都会触动我们的灵感
随便扯兜萝卜
都会扯出生动的句子
那怕一兜小小的白菜
都会让我们感到一个字的新鲜
即使是一颗小草
也能填补一种意境的清新
我们不要在自己的创作室里搜肠刮肚
麻烦电脑做程序化的服务
老是电脑组装激光印刷
漂亮当庄的字词总是显得很痴呆
就像如今的总结报告
每一个字词都是迫于无奈和应付
我们无论写什么只要到田野走一走
不管是什么季节
我们所需要的词汇
都会生动活泼地显露在我们的眼前
田野里隐藏了很多智慧
一只小狗祖祖辈辈坚守在田野
是因为还有许多田野中的字词弄不明白
它时而吠几句
是在揣摩一种模糊的思想
琢磨那些还没有弄透彻的意思
一头牛很诚实
干活不怕累休息不怕闲
它口里吐出的句子总是最可靠
朴实无华字字斟酌得很经典
田野里潜存了许多民间谚语
常常在你的不经意中凸现
一只鸡一只鸭看似很平常
当它们突然一鸣叫一展翅
连空气都会感动
太阳和月亮都为之动容
一只青蛙一只小虫我们往往疏忽
每到关键时刻一出现
季节为之惊动
村庄立即被一种新的气候朗诵
田野可以简化成一首朦胧诗
字词简单没有深奥的句子
它的意境总是显得很奇妙
田野更可以看成是古体诗词
传承千年
韵味新鲜
田野自古就是造字的工厂
也是活字印刷的厂房
走进田野
我们就会不断超越自我
农民工
老家的农田容纳不下你的思想
你要把家乡的天迁移到城里去
家乡的地太重，只能暂且放下
你用一张车票很容易就买通了通往城里的路
你想尽管自己户口不能在城里的水泥板上生根
但只要脚能在城里站稳就行
你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农民
做梦没想到能当上一个工人
现在想当什么人很容易
很快你就变成了一个农民工人
你想出名打工图的不是一个豪华的身份和一个装裱的名称
只要能挣钱就行
你被聪明有文化的城里人科学地唤作了农民工
一个农民工的名词已在你的钢盔上闪亮
你在城市的脚手架上用心组装粘贴一种向上的力量
你发现城市拔高的速度比家乡的春笋长的速度快
你觉得钢筋水泥这玩意儿很神奇
在哪里都能长出一种花样来
城里能长出孙悟空的擎天柱
乡下能长出奶奶的童话来
你已用城市的盒饭慢慢置换了生活的方式
你用自己的智慧渐渐再版了中国城市这部古老的字典
你用能煮熟尘土的汗水重新注解了农民与工人的概念
你把一个划时代的新格局磨厚成了你手掌里的旧老茧
今夜你用被子把夜色裹得很紧
把一个城市的孤独睡成了一种流着口水的呓语
你把一个人的思念遗落在工棚外的霓虹灯下
月亮把你已经失防的心思偷走挂在了家乡的树丫
你对城里的情结已经难解
就像你手下捆扎不完的钢筋
你对城市的爱恋越来越深
就像那打钻机老是往下掘进
世界上一种无言的爱就这样产生
让身体换血
把人字重写
换了人间
看望老屋
家乡老屋的庭院里荒草萋萋
它们大胆地占住所有能够占领的地方
十多年里它们享受了充分的自由
它们无所顾忌的在此生生息息
有一株小草向我招手
开心的样儿是那么熟悉
我突然看到了童年的我正对着它小便的样子
那得意的神情温热了一屋子的笑声
笑声散落在四周的廊柱
我看到了姐姐追我满院里跑的样子
我一个踉跄摔在走廊边的石头上
我哭喊着流着泪抚摸着那块摔破快掉的膝盖皮
奶奶闻声赶来
用骂声指挥姐姐扯来了屋角草儿的叶子
奶奶放在嘴里咀嚼一会
然后一把敷在了血淋淋的伤口
伤痛已逝伤疤仍在
我裸腿一看至今仍闪露一个小玻璃窗
放下裤管我抬腿巡视
静静地感受岁月遗落的沧桑与飘忽记忆深处的温馨
我满屋子地翻阅每一细小的记忆进行阅读
那被记忆封存已久的生活忽而扑面而来
忽而似一阵冷风从眼前瞬息掠过
忽而又似几只小鸟悄然降落
我的心跳打破寂静震落了满屋尘土
一扇扇门向我默立无语
肃穆的神龛仍然很庄重
显示着祖先曾在此主持家政数十年的威严
末了，我默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不知过了多久
石凳下探出一株小草的嫩芽
像一个婴儿露出了甜甜的笑脸
最后的村庄
城市不断吐出高铁高速的长舌
横扫田园乡野
卷走农舍山庄
像吞噬美味佳肴一样得意洋洋
乡下的一切就控制在它的食欲里
城市肆无忌惮蔓延扩张
像一个巨大的恶性肿瘤
一座座摩天大楼一个个癌细胞
一天天抢吸着乡下的空气
窒息着乡下的呼吸
疯狂的癌细胞正在往我们的乡下漫延
目前正在染化各个县城各个乡镇
就像转基因食品
让我们农村最基础的基因发生变异
在一块块健康温软的土地上产生新的肿块
看，一个个村庄在急剧被病菌染化
一座座农舍光头鬼脸古怪精灵
像城里的姑娘黑发染成白发白发染成黄发
涂脂抹粉戴着墨镜纷纷从旱土走进良田
就像是为袁隆平的超级杂交稻在进行试种
我们有着几千年文明的村庄
就这样轻易脱掉本土的衣装改穿了洋装
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呢
我老家的木屋族们尽管仍旧穿着少数民族的装束
但它们究竟能坚持多久
被世界和平演变的潮水吓怕了的本土族类
像怕感染瘟疫一样只好躲在山旮旯里
它们一听到山外的挖土机声就吓得浑身发抖
像长了千年也长不大的土蚂蚁
不敢爬上山来抬头望远处
我的老家在遥远的山村
现在我老家的老屋夜里经常咯吱咯吱响
老母亲觉得很奇怪去山那边的土地庙问了神仙
神仙说老屋总是梦见一群铁蚂蚱
露着钢牙利齿要拼命咬死它
一只鸟儿站在一座空楼上歌唱
一只鸟儿站在一座空楼上歌唱
这时太阳已无可奈何地退隐在远山的峪口
晚霞正在和夜色谈着交接班的事情
晚风习习
透出凉意
一切是继续存在呢
还是立即消逝
此时正在做着无奈的抉择
鸟儿高昂着头颅，目视远方
摇摆着尾羽一阵阵在歌唱
歌声时断时续
像一个不很专业的歌手
时而被一种激动而感伤的心情所打断
歌词的意思我们尽管听不懂
但旋律悦耳也很熟悉
像原生态唱法古朴里流露着现代的气息
人间冷暖，岁月沧桑
不曾想过一定要站立几百年让自己能成为文物
只想不管多大风雨坚持几十年还是能够挺得住
谁知明天就要被拆迁队拆除
这样的结局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我一个庞大的躯体轰然一声将成为一堆垃圾
我一世英名将荡然无存一腔豪情将无以皈依
请问老天我何以能甘心
大丈夫只求顶天立地有个好名声
本不怕死也不在乎浑身碎骨
即使变成垃圾也有垃圾的用处
想不通的是自己竟然站错了位置
挡住了这座城市开发的思路
这座城市有我难道真会丢了品位
难道这真乃是天意
我弄不懂现在城市开发的真正含义
我不再多想，多想也无益
反正我的所谓一生价值
已早从开发商狡黠的目光移交给了我的主人
我的灵魂早已出窍只剩下一个躯壳
任由他们去宰割
鸟儿真好
唯有它通晓人性
为我唱响了生命的挽歌
林目清，男，1965年生。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邵阳市作协理事，洞口县作协副主席，洞口县图书馆馆长，国家二级作家。先后在《芙蓉》、《小溪流》、《星星》诗刊、《作家导刊》等名刊发表作品。现出版个人专集有《最初的旅程》、《爱你很心痛》、《梦话世界》、《把青春留住》。 （地址：湖南.洞口县图书馆，邮编：422300） 。手机：13907395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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