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是个鞋匠
我爸爸是个鞋匠
天天在马路边给人缝缝补补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
我要给马路安上一条拉链
下大雨时
我就把拉链打开
不管哗啦啦多凶的雨水
都能装到地下
浑浊恶臭的污水
再也不会从排水沟里涌出
把马路变成江河
冲走我爸爸的鞋摊
我爸爸是个鞋匠
天天在马路边给人缝缝补补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
我要给马路安上一条拉链
出太阳时
我就把拉链打开
把水管、灯管、电线、电缆……
统统一起埋在地下
再不用担心把马路变成屠宰场
挖了埋、埋了挖
天天破肚开膛
挡住我爸爸的鞋车
我爸爸是个鞋匠
天天在马路边给人缝缝补补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
我要给马路安上一条拉链
我爸爸说,不行
我问,为什么
爸爸说,这不符合现代规则
我问,这又是为什么
爸爸说,因为老百姓说话没用
现在人只想让城市飞快膨胀
只有等你们长大
才能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2011.8.18
挤
挤、挤、挤
把快车挤出快车道
把慢车挤出慢车道
把人挤出人行道
整个马路成了庞大的停车场
车向空中走
人在云中浮
如果人类都有了这项特异功能
我就用阿曼达的飞毯
把整座城市搬走
把荒丘留给车手
注:阿曼达——神话电影故事“巴格达窃贼”中的主人公。
2011.08.23
拆迁户
肩背着“钉子户”巨大的恶名
身子被挤进一间间
用钢筋水泥堆砌的
整齐划一
方方正正
崭新的、冰冷的楼屋
老人从喧闹的工地深处
在开发商鄙夷的目光里
用双手挖走一掬黑油油的沃土
把它轻轻地
装进阳台上的破瓦盆
又埋下种籽一颗
是想从那重新发芽、茁壮成长的
种籽里、聆听
土地发出的沉重的呐喊
还是渴望着对往昔岁月的
再一次吆喝……
2011.08.23
天价
一个在天
一个在地
在天的,是新世纪高高的楼房
十层、十五层
三十层、八十层
百层的摩天大楼直冲霄汉
在地的,是人
我从遥远的地方
走进这座城市
才发现,我
一年辛苦,吃喝拉撒剩下的
换不来半个平方
假如,我有幸活到百岁
终于赚下了五十个平方
百年后,我
从坟墓里走出
路过这座城市
看到我的孙子
在自己家里的阳台上欢笑
我也倍感心慰
2011.08.24
公务员
我做梦
都想当一个公务员
吃上皇粮
倒不是说 做了公务员
就象做了什么皇亲国戚 或是
中了什么探花 榜眼 状元
可以欺行霸市 为非作歹
横行乡里 鱼肉百姓
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我做了公务员
哪该有多么风光
不用说局长 处长 厅长 部长
个个都住着豪华的别墅
开着劳斯莱斯 奥迪 宝马 奔驰
就连一个小小的科长
也有多处房产
再不济 也学学局长 处长 厅长 部长
带个小秘 满世界张扬疯狂
现在中国最富的是什么人
公务员
现在中国最挣钱的行业是什么
当公务员
几千万 几百亿 那不过是小菜一碟
公务员出国旅游 那是在考察项目
君不见:两岸猿声啼不尽 轻舟已过万重山
是何等的人生快意
公务员灯红酒绿 觥筹交错 那是招待外商必需的
君不闻: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是何等的壮志豪情
要个三陪 那是救助贫困地区妇女
不用公款三陪 四陪
怎么能让她们致富脱贫
看看 不管是科长 局长 处长 厅长 部长
如果用他们的工资
能有这么随心所欲 颐指气使的享受 骄奢淫逸
我知道 哪怕是让我当了公务员
我也当不了什么科长 局长 处长 厅长 部长
因为 我没有什么人事关系 社会背景
也没有经济实力
更没有国姿天香 花枝招展的本钱
也学不来吹牛拍马溜须
可只要是让我 当了公务员
我就 再也不用忍受纳税人的熬煎
再也不用看老板的眼色办事
再也不用为一日三餐 劳碌奔波
为一个在科长 局长 处长 厅长 部长眼里
不屑一顾的职位 四处告求
哪怕是我 只收一点点
来办事人的好处 一个薄薄的红包
两瓶好酒 几条香烟
(虽说“八字衙门朝南开
有事无钱莫进来”是千百年来旧中国官场的陋习
可也是小人物的一根救命稻草呵)
我也供得起房贷 买得起小车
娶得起老婆 养得起儿子
也能拎着大包小包
风风光光地去看望我的父母
随便帮衬一下我那
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兄弟
那些个求告无门 望眼欲穿的穷邻里
展现一下我的才华和能力
不过 我不知道
哪一天 我才能当上
一个名符其实的
真正的公务员
吃上皇粮 了我心意……
2011.9.9
一早 她就要吃冰激凌
一勺子送进嘴里 半勺子从嘴角两边流出
又一勺子送进嘴里 又半勺子从嘴角两边流出
四岁的漂亮小妹妹 把头狠狠的埋在碗里
两只大眼睛直往上翻 黑黑的眼珠 青青的眼白
死盯着 死盯着眼前年轻的妈妈
年轻的妈妈当作没看见
只是垂着眼帘 在整理自己的包包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吃完的碗筷
好了 时间来不及了 妈妈说
快把碗里的豆浆一口喝光
四岁的漂亮小妹妹 不情愿的端起碗
仰起粉嘟嘟的小脸蛋 噘着鲜鲜红的小嘴嘴
夸张地抬起两条细嫩的小胳膊 咕滋咕滋一口气喝光豆浆
跟在妈妈屁股后面 骑上电动车
象一只花蝴蝶那样地在阳光里飞走了
因为 四岁的漂亮小妹妹小宝贝
一早 她就要吃冰激凌
2011.9.12
秋天
劈哩叭啦 一阵狂暴明亮的
骤雨声中 我看见 秋天
象一个成熟的孕妇
从河那边走过
色彩斑斓的孕妇裙上
嵌镶着无数华丽 迷人眩目的瑰宝
叮铃铛啷的拽着大地
在我面前炫耀 河水顿时变得绮丽起来
流淌着光怪陆离的夕照
我知道 闷热喧嚣的夏季
早已经过去 秋风收割的只是
舌尖上 熟透了的硕果瓜枣
2011.9.23
忍
出门打工不容易
背井离乡 万事都得忍当先
老板故意刁难 得忍
老板拖欠工资 得忍
公司加班加点 得忍
工作环境恶劣 得忍
吃饭不合口味 得忍
睡觉脏乱差臭 得忍
城市习惯不同 得忍
本地语言不懂 得忍
朋友相聚酗酒 得忍
同事摩擦打架 得忍
娱乐场所赌钱嫖妓吸毒 得忍
狐朋狗友相邀抢偷摸骗 得忍
忍 不是为了吞声受气
忍 不是为了拿不到血汗钱
忍 不是为了糟蹋身体
忍 不是为了帮朋友两肋插刀
忍 不是为了意气用事
忍 不是为了败坏自己的志气
在忍字中 我们看到千里之外父母殷切的期盼
在忍字中 我们怀念妻子炽烈深情的呼唤
在忍字中 我们听见嗷嗷待哺儿女的哭叫
在忍字中 我们望见家乡饥渴萎缩的土地在撕裂
在忍字中 我们煎熬岁月
在忍字中 我们苦渡青春
在忍字中 我们成长自己
在忍字中 我们解放自己
在忍字中 我们看到了今天的我们
也就是明天他们的自己
他们得忍受 招工难的困境
他们得忍受 世界金融风暴的冲击
他们得忍受 工厂倒闭的危险
他们得忍受 房地产业一泻千里的悲剧
他们得忍受 城市颤抖的恐惧
他们得忍受 马路堵塞的尴尬
他们得忍受 没水没电没煤没粮的威胁
他们得忍受 人民币如纸钱的惩罚
他们得忍受 被土地抛弃的孤独
他们得忍受 十亿农民声如怒潮的呐喊
今天 我们的忍
就是为了我们明天的 再一次解放
2011.9.24
工地二三事
王老根
王老根的儿子 个子很高
也很帅 在工地里学水电工
王老根自己不高 而且也很土
没手艺 在工地上干杂活
我好奇地跟王老根开玩笑
看你这儿子 就知道你老婆一定也很漂亮
一个人把她放在家里 你放心的过
王老根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老婆前几年就跟人家跑了 他和儿子
一边干活一边找老婆
包工头说 王老根老家条件还不错
只怕老婆在外野惯了 不肯跟你回家去
王老根说 人心都是肉做的
等到她老了 她还能不跟我回去
张小心
半夜一点 派出所打电话来找我
说工地上的民工张小心 在外嫖娼被抓获
我过去一看 心里直喊乐
张小心和他的老婆苗翠花 羞羞答答坐在派出所
警官一听不相信 说 这怎么可能
瞧这张小心 五大三粗脏里脏兮 象个土门神
苗翠花 细皮嫩肉水灵灵的 象个美婵娟
不是嫖娼还能干什么 他哪里知道
张小心在工地 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浇拌工
整天和混凝土打交道 风里来雨里去
浑身上下除了眼睛牙齿白的 没剩几块好肉
苗翠花 是工地食堂的炊事员 天天起早摸黑
烧锅炒菜和面剁肉煮饭蒸包子做镘头 油浸热敷滋润的象个赛嫦娥
工地里没有夫妻房 又舍不得住旅馆
每月一次 在小河边柳树下草坪上做对野鸳鸯
本来这次也没事 苗翠花急着要赶回工地做早餐
谁知昨晚张小心喝了一点酒 又逢包工头给了奖金五百元
张小心不依不铙的又一次把苗翠花按
山崩海啸地动天摇 终于引来了公园里巡夜的联防员
警官听了 骂我是在编故事 要我出张甲方公司证明书
还罚了张小心二百五 如果是嫖娼
那得罚五千 还要去蹲拘留所
千恩万谢出了派出所 苗翠花一路责怪她丈夫
叫你小心要小心 二百五 我又该卖肉多少锅
不过那个警官也真是个二百五 好罚不罚
罚款也罚二百五
陶兔兔
陶兔兔那年十六岁
进工地的时候 身上只背了一个书包袋
抬钢筋拖模板挑砖头扛石块
矮小羸弱的身子不怕累
大家都觉得这个小孩真可爱
可是问他书包袋里装着什么好东西
他竟怎么也不肯告诉谁 好象书包袋里藏着什么大宝贝
那天我去工地大检查 随手翻开了他的书包袋
里边除装了几本小学语文 算术书
还有一张陶兔兔的照片 一张全国大地图
照片上的陶兔兔 站在家乡的大山背
身后几间破破烂烂的小泥屋
四周除了荒凉的大山 还是大山背
一股悲壮凄惨的心情顿时涌上我心怀
就象照片上 陶兔兔脚下那条弯弯曲曲死不甘心的小路伸向重山外
我问陶兔兔 为什么要把地图当作你的大宝贝
陶兔兔说 在老家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老了 从没走出过大山背
他要带着大地图 边打工边走遍全中国 一直到塞外
我问他 那你老了怎么办
他说他可以回家 那里还有他爷爷他奶奶他爸爸他妈妈留给他的
一条小路 两间泥屋 三亩坡地 几座大山背
2011.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