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熟睡的时候（十首）
作者：李燕
《炊烟》
烟囱中爬出的白猿，在天空掘井
它替人找到乡愁，并使大地获得
遍体鳞伤的盐
白色的天空，我用六角雪花
收拢乡情，它静止在一只鹰的身上
隔着山川，以滑行的翅膀牵出北风
总比薄云最先抵达的想象
等于一段民歌运来了故乡
高原，饮马的湖泊
苍凉来自体内的弱水
星宿，青稞，插在麦芒之上的旌旗
顺江漂泊。安顿下的村庄
象天堂的窗口飘扬的风铃
我多么愿意躲在一片雪下，聆听
五谷丰登，生养蕃息
并在雪线上迎接那只豹子的奔跑
听它说：“我要跑过冬天，获取爱情”
一湖邂逅的忘情水，促使
大片的森林守侯堤岸，等待破冰
醒来村庄，那时的绿火遍地
我将坐在水上钓鱼，继续使用炊烟
即使收获一尾夜半的月光
我将它含香吐露，凝结成花朵或蛙鸣
还给村庄，珍藏住七月和粮仓……
《村庄熟睡的时候》
村庄熟睡的时候，我还在一场雨里
想念多日未曾谋面的兄弟
习惯了他来头顶点灯
将四周的树木、花娉、垂落的露珠
瓦砾、墨蓝的星空，还原瓷的光芒
打坐的河岸，使浪花，这些赤足的鱼
快过流水。心头的月光，似乎停留
远方的鹭鸶，它们的翅膀振动一池流星的心事
在风声的背后，六月的芦苇悄无声息
再翻过一个身，或许天就亮了
一群荷锄的人陆续地回到窗前
不是为了回忆，才来到回忆中
我也同样如此，习惯在梦里插上飘穗的长笛
几声止不住的咳嗽
使我和村庄一样步入低音区
《月光里的经卷》
这个时候的月光，你一定相信
它离我多么近。像白白的河流
摊开书章，我躺在里面和一群浪花
小声低语。偶尔风起，驱波而出
诗经上说，你就住在对岸
相思林里的鹧鸪，在最高的枝柯
它的秋歌刚刚谱成。我来
在水鸟应声的和唱里，乘白露还未降落
将最后一支舞曲献出。爱人
我的心灵因你而聪慧
我的目光因你而深邃
他们说秋水伊人，或者执子之手
这些都不够我的抵达。我要达到的
是鸟闭上了眼睛，云收起了翅膀
在月光的经卷里。爱人
我俯身而至，像一阵风刚刚吹过你的脸
在你的每条皱纹里，埋下我的亲密
《桃花坞》
沿途。我将打马经过
三月的桃花坞。那个面色红润，步履轻盈的女子
等我。在一场风中
你是否记取，那永远完美的月光
将我勒紧的马缰，一夜夜飞昂
即使白昼，你双手捧起的火焰
在天空燃烧。那一片从未约会的天地
那一场从未谈过的爱恋
任凭几阵雨滴落春天
我由此想象初绽的潮
在这个季节怎样愈来愈庞大
一群蜜蜂已入住庄园
宾客的笙萧，远远涉水而来
“给我遗忘吧。”——我说
用你的粉簪，捣碎经年的风霜与蹄音
使我不再远走他乡……
《白月光》
今夜，我燃一柄火烛，与你相互辨认
仿佛被命运撮合的姻缘
注定要回到源头，你的怀中不止有布谷、蝉
还有日夜厮守的风声
这时候放牧的翎箭
被一群鸟带在翅上
我想，它们飞过湖泊时
影子就逐渐打开，成为亭亭白荷
我也隐藏其中，竖起露珠的耳朵
聆听你的悲泣，在我的血液某处淤塞
我们历经无数的磨难、赎罪，而良心未泯
为了穿越河岸，成为叙说中的修补、洗涤和溶解
一盏灯高高悬挂，初如相见
我们的夜。直到一条江汇入另一条江
《在西风的中间》
允许秋风，在我眺望的路上
将斜阳打成一把锁。秋天
我满怀的精力，用来堆砌一座粮仓
比西风来得更快，更沉重的雨
抽出，天空的令箭
我跑不过秋天中的任何事物，干净的田野
不断上升的稻草垛，它们的堆砌
将秋天的视线，从收割中夺回
一群快乐的鸟，泪水的溅落处
无数的草，吹乱了又收拢的心
在西风的中间，我不是最初的
一无所有，现在
我只想把草垛码高，把粮仓堆满
——一个很高而又很空的，寂寞世界
雪将拿着钥匙，缓步走来
《窗外的鸟鸣》
犹如孪体的声腔，隔着一扇窗
我们此起彼伏，对应，默契
这样的季节，正好切入话题
在一座森林的背后，出入的鸟鸣
总使我联想到，田间的农人，夫唱妇和
他们有足够的日子，在庄稼地里
起落蛙鼓。自由的风
惯用熟悉的步伐，使每株禾苗
在青草包围的地带，获得爱情
那是我与生俱来的梦想，像清脆的鸟喉
悬于窗外，目光抵达的地方
即使远离城市，在脱胎换骨的内心
一个人就此简朴
《当第一抹曙光高过我的触须》
从来不相信，秋天的风能掳倒一切
当第一抹曙光高过我的触须
八月的金合欢，瞧！它们还在那儿
唱着还没唱完的恋歌。身旁的低音部
一群叶子，站在蝉翼收拢的地方
翘首等待，一只浮光之船的引渡
多年来，我将心头的水纹
攒成一枚摇橹的月亮，用它的蓝
铺就一条通往大海的坦途
赶路的蝴蝶，似乎一直在眼前翻飞
一双沾满尘埃的翅上。当第一抹曙光高过我的触须
词语的钟声正从脚底敲响，我低头而视
维持秩序的人，正掀门而回……
《把手伸向弥漫着桂花香味的天空》
把手伸向弥漫着桂花香味的天空
如同赴约一场雨，它的到来
从指尖的微凉，再到怀中的颤栗
一颗月亮，被风声吞没的夜晚
夜色把打造的盲瞳，放在路边
我打开车灯，这仅有的一根拐杖
捣碎了多少迎面而来的尘烟
匆忙着回家的人，一直低头走路
偶尔把目光投到车窗外，万家的灯火
九月来到身边，带上一丝叙述的花香
我把手伸向天空，抚摸的温暖
也像面颊上，一阵雨替代了内心的悄然
《月色按下了快门》
一定有未知的情节，在一座城楼上
摆布的秋天，刚刚送走
第一批经过的鸿雁
它们落下的苍茫，深处的目光
来不及细数，南山的菊花开到第几枝
一只埙就在身后吹响。要知道
我的楚歌与一堵城墙，相隔
一瞥月光的相视
在时间上追索，回忆的早春
我们听到愉悦的歌唱，晨风中带来的阳光
包括树木，湖泊，珊瑚石和草坪
有时想起一只鸟，飞过幸福的头顶
这些都不够抵达，深刻的季节
需要删繁就简的指尖，取出几杯陈酿
把浅显易懂的章节，摊在月光下
我们要说起粮仓，旷野，干枯的事物
以及远方不可估量的，一条与思念纠结的河流
逾越了多少沛然的青春
而今，明月依旧，在逝水的怀想中
不能瞑目的眼睛，它按下的快门
有一天，我们也将成为另一种风景
在自己的城楼上，和时间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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