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思想与阴影 [/b]（组诗）
■ 北 野
■ 老妇人
你在暗中生活，用的是穿墙术。你把一道水搅浑，用的是诅咒。
旱河在五十年后起了漩涡。你在笑声里撒盐。你在哭声里撒咒语。
我站在村口向北望：一道幻影突然升起，让全村人的脑子一片幽黑。
你的粗手指像五棵铁钉，它罩住的萤火可以烧塌一座坟茔。
它握住的拐杖让山坡上的树林簌簌发抖。它煽出的风声让一个巧嘴巴突然浮肿。
你敲棺材也敲连理枝。你敲新婚的花轿也敲头顶上的白云。
半夜敲骨头敲到狐狸说话。五更敲窗棂要乘曙色把早产的夭儿抱上山顶。
乌鸦不在此时学习比翼。乌鸦的心里，一棵树顶上的婚床已大过鬼魂的聚义厅。
鬼在车辙里尖叫。鬼是花朵和粮食。鬼是饥饿的野兽。鬼在寡妇的心里安身立命。
你的美德从此深不可测。你的忧伤从此形迹可疑。
当我身背布包离开村口：你像针一样扎在风中，脸色青灰，一动不动。
■ 在臆想之间
从今天起，做个委顿的人。像一块旧烙铁
不闪光，不发热，让锈迹包裹全身。迷迷糊糊地活着吧
在沉默中臆想自己的心。咳嗽。哮喘。用肝吸怒火，用肺吐废气
在人群里塌下眼皮，在夜里缩进命运的落叶中一动不动
如果揪着头发过河，能过则过，过不去就淹死在河心，来生变成个大乌龟
仍然有欲罢不能的沉默，仍然不分昼夜，不分是非，
不登高就没有失足之险，不走夜路就不被鬼捉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人群拥挤之时，就不上阳关大道；道路曲折之时，偏偏喜欢绝处逢生
既像生活中的懒汉，不跟人作对，不和自己捣蛋，不奢求今天，也不遥望来生
又像云中的散仙，不拨弄风雨，也不泼洒甘霖，有时做自己的泥土，有时做自己的绿荫
或者选一块不毛之地，用一生的时间，在梦中拔苗助长，在心里凿穿自己的阴影
■ 山冈上建一小糖果的家
春风浩荡，另有幸福的因果。小山冈跳过一片乱麻
和病中去意彷徨的生活，跳过溪水的铜镜
和杏花善良的苦涩。月光如灰，星空烁烁
寂寥的人间，仍有满怀希望的人在享受新婚的快乐
仍有哭泣的重生和生火做饭的炊烟在漂荡
一棵枯枝的命不能模仿，一棵枯枝在风中飞翔
你在自己的尘土中吃落叶，兜圈子，割袍断义
你在别人的春天像花一样生活，像针一样沉默
如果再允许犯一次错，你吃进的荷塘要吐出
多少水晶，才能结成和煦的照面之光
你有意嘲弄的春天，仍然在大地上死而复生
你无力嘲弄的幻想，像远处一片寂静的荒草
既有春风的慷慨，又有大地的迷茫
■ 2011年春节：一年又一年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一年又一年，既惊慌又紧迫
投生和赴死的路上，都有人在你追我赶
而我们是其中跑断腿的人，我们跑得气喘吁吁
生了贼胆，坏了良心，白了黑发，灭了妄念
丢了小时候的回家之路，哭瞎了妈妈风中的双眼
一年又一年，现在又是这个感伤的节日了
我们要马上回家，不管千山万水
我们是一群漂泊异乡的人。现在我们要回家
断了仕途的人需要马上还乡。坐穿牢底的人
要在童年的山河中吐出心中的屈枉
而断了活路的人，正在外地的睡眠中进入死亡
讨薪者爬上楼顶，欠债者四处逃亡
厌倦了尘世的人开始投入上帝的怀抱
迷恋红尘的幽灵，正在轮回的路上练习着俯冲
他们一不小心就会冲进新婚者灿烂的洞房
新生的人弹冠相庆，屈死的人泪流满面
抬头看见满天高粱花飞舞，出腿才知两只泥脚
是来自命运和漩涡之间。心黑的不都是旧社会
恶霸劣绅的后代，性善的也不全是社会主义道德观里的
迷信之徒。有缘人不需要依靠谱牒，也能千里相聚
无缘的人即使捆绑成夫妻，也会在生活中慢慢走散
贪婪的人已经成了守财奴，牢骚太甚的人有断肠之患
另一些人可能凭借网络蹿红，也可能在生活中被迅速遗忘
还有一些人，生来就是无聊之人，他们需要
被及时劝阻和哄骗，才能放下刀子产生立地成佛的宏愿
另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虽然身体枯萎
像颓废的树桩，但仍装着一颗感激春天和盛世的心脏
而我是个脸皮极薄的人，我的自尊心既容易被激发
也容易被拖垮。那么，就让时间陪着我吧
让鸟儿问答，让今天的节日洗去我一个人的铅华
一年又一年，红红火火的人生，让我幸福得一团乱麻
■ 你拿的是毒药还是葡萄
你拿的是毒药还是葡萄？我们曾经有分工：你负责种田，
我负责酿酒。我们是命中的工蚁必须被命驱使。我们要养活
同一个寨主。我们养活的人他藏身在虚空之中，一百年才露一次面，
他凿通你的身体，关闭你的心灵，你在夜里肺病发作，肚子呼呼响，
他占居我的身体，让我跪在尘土之中，一遍遍地喊：我爱这生活！
他诱使我上当受骗，顺从权贵，藐视弱小，但它依然不能驯服我的大脑，
直到今天我仍然怀疑：你拿的是毒药还是葡萄？你这个拈花天使，
如果你为人生做个局：每一个黑夜都一样，每一个白天都不同。
钟声刺穿天空，但“钟声也欺骗监狱的尖顶”。而我们饱食终日
毫无追求，我们复制的颓废主义者到处闲逛和惹事生非
我们复制的颓废主义者在郊外和春天相遇，才有了重新焕发生机的渴望
如果你拿的是毒药正好给这些颓废的人灌下，好让他们像葡萄一样开花结果
■ 如果我说……
如果我说：有一棵树占了我的大脑
我的凋零是它的繁华。我的寂寞是它的夜晚
而我的奔跑是它气象万千的春天
当我带着时间旅行，它的落叶成了尾随我的陷阱
有一些风雨碰到我的头顶，它的枝干
像一个疲惫的信使，跑进我的心脏深处
气喘吁吁地躲避起来，像胆小的孩子一样惊慌
如果我说：有一片海占了我的身体
我的幸福是它的波光。我荒凉的内心是它盛大的广场，
而我昨天的历史已经是它改变多次的废墟
当我砍倒森林，要造一艘出海的大船，它的涛声
已经灌进了我的血管，它的盐粒已经堵住了我的双眼
我既爱着它的黑暗，也爱着它的冷漠和疯狂
即使把我卷入海底，用它弯曲的水花把我砸成泡沫
我身体的夜空上依然缀满它闪烁的星辰
如果我说：我今生百无一用，我从不被谁所占有
我只需寂寞地活着，代替一个好人的位置，我的心里
是否还应该继续保存那些草木的繁华和大海的波涛？
■ 小琴童
小琴童跌跌撞撞，无法在乐谱上站稳
小琴童的天性源于冬天的森林
跳上海面的妖精，握紧午夜的溪流
美人鱼的歌声过于古老。白雪公主的木屋
成了小矮人的后宫。月亮里的灯笼，又增加了
一次错误的旅行。蛇在睡眠中吹落雪粒
花园是梦想的迷津，从那里升起众神的云朵
我想起温顺的南方人和他们热情的生活
我的身体被烘烤的热气腾腾。在我对你的怨恨中
有积累了一年的泪水和怒火。有七道台阶
像数学公式那样饶舌，所幸你都爬过来了
现在你像一只鸭子，全身充满奇妙的快乐和摇摆
我看着你从另一道台阶爬上去，我摆好姿势
等着你从高高的光芒闪烁的树顶上跌下来
■ 石狮子或石头里一头奔跑的野兽
狮子住在石头里 我在宫门前 发现了它的身影
别人对此视而不见 这只能说 我的思想里
正生活着一头活灵活现的野兽 这还说明 我的野心中
可以为它提供奔跑的背景 它所到之处
证明了我胸有丘壑 花木 流水和一切野蛮之物
我可以自己花开花落 也可以让别人在其中奔腾
现在狮子躲在石头里 是它的心里有了痛苦
它已经不屑于奔跑了 它开始畏惧痛苦了
我轻轻抚摸它 给它引导和安慰 要把它从石头中唤醒
我的身体中既然可以容纳一头狮子的命运
当然也可以容纳它心中的阴影 以及它厄运中的
藏身之处——那在我的眼前突然出现的石头
它如果拦住了我也就算了 但它要发出怎样的怒吼
才能拦住一头冬天里沉默的野兽？
■ 一个人的冬天之诗
不是所有树木都有移动的阴影
不是所有长街都能藏下自己
冬天的太阳是僵硬的 它仅有的裸露之美
使屋顶的避雷针冒出蓝光 使公园白塔
变成了云中的棒槌 在街头
我发现自己比影子要高些
像戴着理想主义者的宽边斗笠
有哑巴的冥思 有石膏像的幸福
但我一个人的喜悦隐匿在外表之下
并不为人所知 我周围人群稀薄
城市是灰色的低音区 来自乡村的泥瓦匠
昨天在城里盖高楼 今天他把自己也砌进了墙壁
这让半夜里的敲门人也开始变得古怪和迟疑
这使进入城里的外地人
既惊讶冬天的寂静 也赞叹颤抖的命运
但迎接大人物的到来 仍然需要盛大的典礼
而草草送走死亡的小人物 则在陈旧的习俗之中
正如冬天 除了群山变幻 枯云飞逝
谁的心里不空空如也
■ 我要与美好的人生对抗到底
没有人知道我的锁骨下，也锁着一条铁链
还有小臂。我不是铁链小伙张船球。我是个驯顺的人
这长进肉中的刺，在骨头里慢慢露出黑色的锈迹
阳光照着它哗啦哗啦的响声，照着它的冷酷
它磨亮的地方，来自弯曲的脖颈
我的身后是城市百花怒放的花园，和与梦幻类似的高楼
而我的伤口却正在擦出新社会的火花和碎屑
我一个人的宁静，似乎与幸福生活毫不相干
似乎对把自己养大、养到死这件事充满怀疑
我是个寂寞到无人理会的人。我是个心理阴暗又极端敏锐的人
总与别人的快乐格格不入。现在，我在月光下缩成一团
要与自己美好的人生对抗到底，而不涉及别人
和他们将要到来的节日，更不伤害他们今天欢度新年的心情
对不起大家，你们先幸福着，不必等我这个自找麻烦的人
我的固执，只是出于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警惕
■ 爱上天使需要背负渎圣的罪名
一个女人，有惊心动魄的美和善良
我一下就爱上了她，但我同时也陷入了绝望
我不敢说出口，她是属于上帝的
她站在上帝的座前，浑身散发落寞的光
她那么专注。她在为上帝唱赞美诗
她无忧无虑的心里，只有基督沉默的舌头
和他的片言只语。只有她自己隐秘的生活
和甜蜜而苍茫的目光。我没有上帝的手段
无法引诱她爬过天国的高墙。我也没有上帝
金光闪闪的荣誉和云雾，无法用一块粗布
裹住她美丽的身体，然后在众目睽睽的筵席前
把她引上我陈旧的车辇。那些散发慈爱和义务的生活
已经让她厌倦了繁华的世界，我今天所见
或者已经奢侈，因为上帝从不为俗恶之徒
派出一个芳香的天使，也从不给一个寒酸的诗人
提供决斗的机会。爱上天使有渎圣之罪
惩罚虽不来自高处，但它一定来自绝望的心里
■2011年春节：一年又一年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一年又一年，既惊慌又紧迫
投生和赴死的路上，都有人在你追我赶
而我们是其中跑断腿的人，我们跑得气喘吁吁
坏了良心，生了贼胆，白了黑发，灭了妄念
丢了小时候的回家之路，哭瞎了妈妈风中的双眼
一年又一年，现在又是这个感伤的节日了
我们要马上回家，不管千山万水
我们是一群漂泊异乡的人。现在我们要回家
断了仕途的人需要马上还乡。坐穿牢底的人
要在童年的山河中吐出心中的屈枉
而断了活路的人，正在外地的睡眠中进入死亡
讨薪者爬上楼顶，欠债者四处逃亡
厌倦了尘世的人开始投入上帝的怀抱
迷恋红尘的幽灵，正在轮回的路上练习着俯冲
他们一不小心就会冲进新婚者灿烂的洞房
新生的人弹冠相庆，屈死的人泪流满面
抬头看见满天高粱花飞舞，出腿才知两只泥脚
是来自命运和漩涡之间。心黑的不都是旧社会
恶霸劣绅的后代，性善的也不全是社会主义道德观里的
迷信之徒。有缘人不需要依靠谱牒，也能千里相聚
无缘的人即使捆绑成夫妻，也会在生活中慢慢走散
贪婪的人已经成了守财奴，牢骚太甚的人有断肠之患
另一些人可能凭借网络蹿红，也可能在生活中被迅速遗忘
还有一些人，生来就是无聊之人，他们需要
被及时劝阻和哄骗，才能放下刀子产生立地成佛的宏愿
另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虽然身体枯萎
像颓废的树桩，但仍装着一颗感激春天和盛世的心脏
而我是个脸皮极薄的人，我的自尊心既容易被激发
也容易被拖垮。那么，就让时间陪着我吧
让鸟儿问答，让今天的节日洗去我一个人的铅华
一年又一年，红红火火的人生，让我幸福得一团乱麻
■ 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的寂寞和惆怅
把自己杀死过于丑陋，让自己老死又太漫长
如果有一种死法为众人称颂，我愿意去验证一次死亡
我这样想，并不影响我眼前的快乐生活
也不影响我对未来的畏惧。密密麻麻的人群
隐藏着我的寂寞和惆怅。石头磨穿河底，幻象磨穿心脏
欢乐的习俗把大地顶起，悲伤的小人物像幽黑的波浪
如果我们就这样消耗了自己，像春天的树木贴近天空
但又撕裂天堂。我凝神匆忙的人群和他们幸福的头顶
我愿意跟着他们的歌声走遍四方，我愿意顺从其中的快乐
和大地上的幻想，像一群在树冠上做窝的乌鸦
用黑暗推动它们的翅膀。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的寂寞和惆怅
我宁愿不知道的明天，像一首永远无法写出的诗
它露出针眼中微弱的光。明天正被一段旧影片所证实
也正被一片纯洁的心灵所想像。而它淹死了前世多少智慧的人群
如果我依然是其中一个诗人，我的身影又漂浮在哪一片波浪上
世事苍茫，人生如此紧迫而浩大，令人有不着边际之感
密密麻麻的人群，空旷浩渺的心脏，它日夜不息的河流
运走了我的青春和爱情，推动了我的寂寞和惆怅
■ 大雪照亮燕山
大雪照亮夜色和燕山北坡，星辰替下灯光
皮靴换走烟雾和马蹄，胡人面色红润
弓刀已旧，他们藏身寄骨塔中，一动不动
腐烂的木柄翻山越岭，在南坡长成一棵大树
被虔敬的人挂满哈达和红布
江山浩荡，万里无云。忤逆天意的人
在梦中乱转。顺从春天的人
正在河边敲碎薄冰，取出时间的波纹
欢度情人节的人，都在暗中羡慕神仙眷侣
而留在元宵节的女孩，已怀抱灯笼飘过山顶
■ 春天来了
人心回暖，太阳到达黄经315度，冰雪下
传出流水声，燕山向阳的部分发生倾斜
正用一面巨大的镜子，照亮平原上的北京城
也照亮龙鱼陵和十三陵；东夷人在《山海经》东侧的
大荒中敲瓦片，西狄人在涿鹿之野流血痛哭
其中有黄帝、简狄和一群大脚女人飞翔的身影
草地滑下阳坡，泥蛙跳出深井，土獾正在阴影里发情
古幽州开阔的平地上，芳草萋萋的四野获得了幻境
空气里不再停留灰尘和发呆的人，一小块河中的浮萍
突然伸出翅膀，变成了一百只天鹅恋爱的芳洲
死去的人不能长久躲在空中，重新焕发生机的人
也无法随时进入草木。大地正以深渊为缺口
把失魂落魄的人引入命运深处，像一个愚蠢的猎人
既专注于心灵安慰，也专注于守株待兔
春天的好消息如同毒药，让相爱的人和怀恨的人
都在寻找借口；春天就是这样，更多景象和荣誉的降临
像一场细雨，既让人欢喜又令人忧愁
如果我有漫长的一天，我一定要坐在草垛之上
等着天空中那只温柔的野兽，突然用闪电
和大风把我捆住，然后分成两个寂寞的人
一个如鲜花盛开，一个像落英凋零
■ 这个夜晚，如果星辰代替沉思幽灵必定代替波澜
这个夜晚，如果星辰代替沉思，幽灵必定代替波澜
如果荷花还不呈现，淤泥将淹没心中的堤岸
一个复活的少女有了阴谋家的谋略，刚从产房里
抱出的婴儿，突然用诗歌讲述生活的磨难
遥远的地下除了灼热的珊瑚、鳌鱼腐烂的四肢
还有一个制作矿灯的人和他黑暗中飘摇的家园
我独自躲在后半夜，我发现这是一个和平之夜
到处是庆祝节日的鞭炮声，而哑巴仍然沉默寡言
连鬼魂都安分守己，从不脾气暴躁，露出丑恶的一面
树上孤零零的房间里，乌鸦羽毛未丰，从不轻易掀开门帘
一切热情的行人都不偏离大道，他们像轻浮的羽毛，在黯淡的
灯光里闪耀，我理解他们的幸福，但我不理解他们的危险
剩下的那场大雪，正在化成河水，并接纳了一座城市的窃窃私语
然后转头沉入地下，它将穿过花园、宫殿、音乐广场和墓地
把浑浊的涛声甩给另一个夜晚。只是它的源头我已无法分辨
当黑夜转动一座漆黑的城市，我的心是多么混乱，其实
我此时多么需要阳光照耀，像鸣蝉需要高叫、小鸟需要睡眠
多情的人需要恋爱、蚂蚁需要冥想、而一小块废铁
需要被磨得又尖又亮，像你爱上的少女突然从梦中跳出来
明月照临北方，而夜晚则是被一支古歌吹动的伤心的大船
■ 与虚空中一个神秘的人对谈
春天培养了你神秘，生活培养了你芳香
鸽子把带来的智慧之灯放在你的前额
你明亮的脸庞突然像禁果一样闪闪发光
但你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物
你的名字需要在暗中才能喊出来
你的心需要恢复成云雾，才能流露月亮的忧伤
而你的寂静却像一口深井，如果不做一只
井底之蛙，我永远都不敢对着你大声叫嚷
而像影子一样回来的人，将在何时
又像影子一样消失？我无法在记忆里升高
也无法向未来眺望，我只想把一朵鲜花
挂在熙熙攘攘的路口，然后坐在树荫下
像深山隐士，一个人在睡梦里
穿越心中辽阔的寓言时光
■ 一个人活着涉及的问题
一个人活着涉及的问题很多，除了吃喝拉撒睡
爱、恨和思想几乎是最烦人的东西
像蚂蚁啃骨头，像病毒戏弄身体
弄得你疲惫不堪，又痛又痒
你不会意识到这是一场革命
也不会粗心到让自己信马由缰
阳光下到处都是悔恨今生的人
花朵无力，禽兽不安，人间的死者从不安详
如果活着就是安慰，为什么活着的人
从来就不一样？如果死去意味着重新选择
那我们身边幸福的人，在前生曾陷入绝望？
生活在后宫和生活在监狱没有差别
死在春天的山顶和死在陷阱里几乎一样
这一切都无法分辨，陷入困惑就迷失于信仰
而一旦拥有了思想，你就是自己的囚徒
意味着你有限的时光，将被掠夺、挪走
你爱的人没有减少速度，你恨的人也没有缓解兽性
如果是自恋，你会甘心上当并开始迷信龟兔赛跑
从课本上出发的大船已经沉没，它是一艘
最新的铁达尼号，我们被抛弃在漩涡中
对着命运里的冰山发呆，并在眩晕中产生虚无主义
像对着节日夜晚的焰火，它突然盛开之后的熄灭
让我一个人的快乐也坠入了黑洞
■ 木楼梯
木头楼梯，吱呀吱呀响
白天和深夜的响声不同
白天果断，焦急，有生活的沉重
半夜轻浮，犹豫，从不脱离耳畔
渐行渐远，似乎是在世界的两端
有陌生的市井气和错觉美
但它从不消失
如果它是回到了森林也有可能
这棵木头从来就没有死亡过
我在一个阴天，曾经看见它
长在拐角的绿芽，被一个孩子掰走
也看见它颓废的霉斑，腐朽发绿
它再次长出的毒蘑菇，从来没有人动
如果在地下，成为一条棺木
和死人一起死；或被抬入青楼
雕梁画栋，成为美人依望的栏杆
最快乐的是削成木签
被钉进一个沉冤者的指尖
即使所有人都疼得哇哇大叫
它也不动声色，像一个沉默的人
挤进生活的裂缝。或再色情些
让它成为一辆花轿，随着美丽的少女
抬进一所失火的洞房，在目睹了爱情的迷茫
和耸立的峰巅之后，被一场大火快速烧掉
很明显，它现在是活的，它半夜里
滑下的露珠，仍然有森林的湿气
而我，从未怀疑过它寂静的脚步
■ 片言只语或我闪烁的内心
大地像仰躺着的母兽，低处的黑暗
正是她温暖的胸膛。而我听见蝙蝠在叫
像一件说话的老乐器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能在白天活着
许多鬼魂，就在镜子上快速跑掉
像饶舌的鸟，一飞上天空就难掩兴奋
因为它有一万颗星辰做听众
树梢掀起山顶的阳光，花朵满足了
蜜蜂的虚荣心。而在燕山南坡
乞丐像鲨鱼一样，在树荫下翻晒肚皮
流浪狗的鬼魂，游荡在华北大平原上
油库工人爬上纸梯，在天空里模仿火焰
嘶嘶叫。铁皮屋里的灯盏却彻夜不息
薄命人在等着他私奔的妻子，回心转意
一个悲伤的姑娘，在人群中
突然挺起胸膛；如果我用最蠢笨的方式
爱上她，我是否可以像羞愧的蜗牛一样
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走遍四方？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我有一封家书，要尝试着寄给远方
我虽然记得那个地址，却不知道收信人应该是谁
而现在，写信是一件多么生疏的事情啊
像甲骨文里冒出的腥气
当我一个人坐在北方的山冈上
我是否还需要一阵寒流
击穿我寂寞的身体和心脏？
■ 需要
澎湃的林涛
需要多少喧嚣的幽灵才能掀起？
漫长的黑夜，需要多少白天
才能照亮它高耸的山顶？
而要击倒整个人类
需要多少流行病毒？
老死在山中的岁月
需要谁的启示，才算完成其中的虚无？
我自己需要多大力量，才能挤出人群
在时间的自由之境里到处漫游？
而我一个人埋藏在心中的喜悦，需要多少
人间的好消息，才能把它巨大的寂静吹拂？
当你们开始握手言欢，我相信
幸福生活又派出了另一个运动员
而我的长跑，已经结束
■ 解放者
在一片树顶餐风饮露。在一座山中捕风捉影
在纯洁的沙滩上，用自己的脚丫写下蝌蚪文
在一张广阔的白纸上，培养一个人
孤芳自赏的快乐和愤怒
把鲜花的身上涂满泥巴
让它们金灿灿的希望落入平庸之手
把心中埋藏的石头拍遍
赐予它魔鬼的胆量和黑暗的问候
把尘封的街道和花园打开
让沉默的人和流浪者一起在其中漫步
如果我此时横越历史
会遇到多少蒙面人无知的生活
以及他们腐朽的理想、野蛮的堕落
而我自认为是其中唯一的解放者
当我还没有确定今天的落脚点
黎明如梦，一座钟楼上的东方红轰然响起
而我的身影，已经从白云的顶端摔落
■ 春天或送给远行人的诗
春天来了。一百年之后，这仍然是一个好消息
在我们疲乏的心中，这个季节还没有用旧
杜鹃花开在燕山深处，乌拉岱河洗净了我的家
青蛙在水中放线。灵猫飞过屋脊。狐狸的眼睛突然亮了
如果我打算偷偷溜到旷野上去，我就要一个人
站在云彩下，把我的祝福送给远行人陌生的笑容和背影
我要在所有的空房子前，贴上纸条，写着：
这个屋里住有鬼魂，你不要在此乱喊芝麻的芳名
我要在你经过的路面，放上一块魔镜，既照出人类的
鬼脸，又让你小心翼翼，不在行走中摔碎美好的心情
我相信春风会与你相遇，那就随风送你一树
盛开的桃花，让你知道自己，此刻正春心沸腾
越过山岗你要放慢脚步，不要一个人大喊大叫
早夭的少女是我的妹妹，她还春梦未醒
带走山前的野花，你要心怀敬意，如果
希望她好好活着，就不要在路边把她轻易抛弃
如果你心怀悲戚，我还要送你一卷无字经书
让你在霏霏细雨中，摸到大地无声的慈悲
我要在离别的路旁，再送你一辆马车，让你经过
芳香的四野，一迈步就染绿荒凉的心愿和马蹄
最后我还要送你一首长诗，这没用的文字啊
会让你在命运沉沦之时，突然从眩晕中惊醒
春天的秘密无人能解，包括我自己，有谁能说出
为你送行的路上，转身之后，我们都将消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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