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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号6699(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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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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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短号6699(小说)   短号6699(小说) Empty2012-01-13, 10:25


(一)
婚宴到了高潮。村支书版的“北国之春”狼嚎一般在大厅中奔突。宾客们彼此间根本听不见对方说什么,便一门心事消灭菜肴。王燕推推李可的肩膀,指着桌上正闪烁不停的手机。是不是老婆大人催你早点回家呀?她凑近他的耳朵,大声叫唤。李可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又扔到桌上,告诉王燕,你猜对了,真快烦死了,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喝酒,端起酒杯,招呼大家一饮而尽。
一曲终了,难得一小段短暂的平静。处长说李可今天换了个人了,领导的电话都敢不接了。好好,值得表扬。这时,手机界面又闪烁起来,大家住了口,看李可如何应付。
李可只朝手机看了一眼,便站起来,拎起酒瓶,给同事们一一斟酒,说让她闹去,我们继续,结束后我们去掼蛋,夜宵我买单。
处长伸手摸摸李可的额头,说酒才喝了二两,不会多,你又不发热,真邪了门了。
李可惧内在处里是公开的秘密,只要不在家里吃饭,先要请示,得到许可后,必须在二十一点之前回到家。否则,进不了家门。任凭李可在门外低声下气好话说尽都没用。今天李可一反常态,让大家大跌眼镜,难不成他太太良心发现?或者李可琢磨出了什么独门秘招?反正事实是整个婚宴持续到二十一点二十分,从酒店出来,李可吆喝了几位同事打车去一茶座,玩了两局掼蛋,然后去大排档吃烧烤喝啤酒,闹腾到凌晨一点方尽欢而散。这其间他的手机闪烁不停,只要看到是短号6699,他一概不接。有人劝他向太太告个假,他大手一挥,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算啥呀,继续摸他的牌。
李可之所以今天脱胎换骨,其实是有原因的。太太领着儿子去海南游玩了。家里别无他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李可哼着小曲,一路得意往家走。今夜可长脸了,往日憋屈无奈的情绪荡然无存,明天一上班,哈哈,大家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呦。李可忍不住掏出手机,竟有十五个未接电话,全是短号6699。
离开了本省,短号应该打不通的啊。李可一拍脑门,竟惊出一身冷汗。
想想却不死心,用自己的手机把短号6699拨过去,果然不通,再拨一次,还是不通。
那这十五个电话是谁打的呢?李可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处长为了全处联系方便,把每个人及家属的手机办了集团亲情捆绑,每个月每部手机用短号联系有五百分钟的免费通话时间。李可的短号是6698,太太的是6699。
加快脚步回到家,顾不上洗脸,李可把自己摔到床上,陷入了沉思。
李可决定和太太探讨一下,长号拨完,通了,太太半梦半醒,没等李可说完,便是一顿数落,你钱多是不是啊,平日里不花钱的电话你三天也不见一个,现在漫游了,却深更半夜啰嗦个没完,我神经病啊,给你打长途。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猪!啪的一声,毫不犹豫收了线。
李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自然心里不爽,便迁怒于手机,赌气地把手机朝沙发上一扔,蒙头便睡。
凌晨五点,手机又响了,李可从床上跳起来,于沙发一角摸到机子,一看号码:6699。
(二)
李可迫不及待按下接听键。
该死的,我还以为这辈子你不接我的电话了呢?怎么样?想好了吧?一个清脆却不悦耳的女声。
你是谁呀?李可愣怔着,几秒钟过去后,他问了一句。
装什么装,你装什么装啊,剥老娘裤子的时候你怎么不问你是谁了,别给老娘耍花样,二十四小时已过去一半了,我随时准备把你精彩表演的视频放到网上去。女声声嘶力竭。
可是我——你——你找错人了吧。李可想解释,却支支唔唔前言后语脱节。
姓林的,你听好了,时间一到,你后悔就晚了。你不仁,休怪老娘我不义。
对方结束通话后许久,李可依旧将手机贴在耳边,嘴唇夸张地张着,手心里满是冷汗。
李可再无睡意,干脆坐了起来,宝贝般把手机从左手挪至右手,又从右手挪至左手。手机界面宝蓝色的荧光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冷艳无比。
把玩着手机,李可内心疑虑重重,无意之中碰着了重拨键,直至接通了,对方喂了两声,李可才如梦初醒,猛吓了一跳。
林局早,我是小东,你放心,那件事我已和黑老板基本谈妥了,他保证万无一失。只是——小东欲言又止。
李可并不说话,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
还是小东先开了口。说林局啊,只是费用问题,黑老板提出增加五万,毕竟一剑封喉的买卖,我看就答应他算了,早完事早定神,我看你这些天明显消瘦了。你同意了是吧,好好,我上午就去落实掉。小东满心欢喜地去了。
李可越发纳闷,端详着手中并不时尚前卫的那款老式滑盖手机,仿佛眼前有一个神秘莫测的黑洞,想绕过去又抑制不住好奇要回头多看几眼。翻开刚才与小东的通话记录,拨出号是短号6699,李可尝试着再次重拨,一个标准的女中音提醒对方不在服务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传说中的某种神秘力量在和我开玩笑?还是我自己神经兮兮?李可掐一掐自己的大腿,疼,钻心的疼。
拉开厚重的窗帘,已是一片朗明,伸伸懒腰,一头雾水的李可下得楼来,刚在早点摊坐定,一碗牛肉面只吃了两口,手机响了。
这回是老婆,说猪啊,该起床了。我不在家怕你睡过头,上班迟到,特别提醒你一声。你半夜发神经打电话究竟啥事?
李可说太不可思议了,别人竟然用你的短号打电话给我,我打你的短号也有另外的人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吗?不可能的吧,手机我一直随身带,现在与你通话就是用的那个号码啊。老婆不信,笑了,说猪啊,莫不是我一离开家你就返祖归猪,无法进行人类正常的思维了,那问题就大了去啰。
李可清楚老婆现在的心境不错,他却没有兴趣与之玩笑,便说信不信由你,回来后你看通话记录就相信我不是瞎说了。
老婆说没啥了不得的,打错电话就像柴米油盐,是家常便饭。海南不错,给你买了两盒椰子糖,很好吃的。
李可干巴巴笑一声,道了一声谢。
(三)
电梯口遇上处长,李可讪笑着与之搭讪。处长上上下下看了李可好几眼,弄得李可浑身不自在,忙说处长,小民身上有虱子还是飞蛾啊?
处长笑笑,说昨夜回去平安无事?
李可也笑笑,说平安无事。
处长摇摇头,连说两个怪字,这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处长你不要用老眼光看人,我李可也是堂堂一条汉子,脾气还是有的。李可拍拍胸脯,站直身子,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王燕与李可同处一间办公室,她正在拖地,看到李可,也是一脸的诧异。
我以为你昨晚图一时痛快,回去后要受刑哩,想不到毫发无损,水平渐长啊,佩服佩服。王燕向李可竖起大拇指。
李可本想再神气活现一回,顿了顿,轻声告诉王燕,说我老婆去海南了。
王燕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手指着李可的鼻子,几乎笑得岔了气。
李可生怕王燕的大笑引来同事围观,忙掩上门,示意王燕不要太抓狂。
王燕笑够了,坐下后还直喘气。
李可写了几个字,递给王燕。
王燕扫一眼,说请我吃饭?开天辟地头一回啊。这个面子给不给,容我考虑一下。说话间,李可偷眼一瞥,王燕眉毛上挑,眼光鲜亮。他知道有戏。
尽管全处都知道王燕是处长的人。但漂亮、活泼、新潮的女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何况两人同处一间办公室,一些本该王燕完成的工作,不声不响间李可帮她做了不少,王燕心中有数,有几回单独请李可去喝咖啡或吃牛排,李可苦于不敢向家里请假,只得放弃,心里的不甘与懊恼溢于言表。李可也清楚,要让王燕和自己形成与处长那样的关系,这是不可能的。哪怕王燕愿意,他也坚决做不到。稍有风吹草动,家里那一关,一定是铜墙铁壁,一人当隘,万夫莫开。不过,遇有合适的时机,偶尔红袖添香一回,既解馋,又不会产生什么大的毒副作用,李可还是一直在盼望着。既然现在时机来了,错过岂不可惜。李可趁热打铁,且收效明显,禁不住心旷神怡,满脸阳光。
李可得意着,想把昨夜今晨的电话事件与王燕说说,动了动嘴,却把吐到唇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有一种预感,在老婆回到服务区之前,短号6699还会响起。他从最初的奇异、惊恐,渐渐过渡到好奇、期待,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摆放在手边,每隔十来秒就盯上一眼,生怕错过任何一次铃声。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机没有任何反应,拿起来摆弄一回,手机完好地处于待机状态,信号强劲。这一个多小时里,他办公桌上的茶杯依然空空荡荡,脚边揭了盖的热水瓶有气无力地冒着水汽。
王燕从电脑屏幕上歪过头,看看李可魂不守舍的样子,使劲干咳了两声,说喂,至于嘛,不就是吃顿饭,我又没有回绝你呀,弄得像失恋似的,还男子汉呢,好了,别发呆了,今晚去日本料理。说完,抓起桌上的电话,告诉处长,晚上同学约了去逛街,她推辞不过,只好把处长的活动顺延到明天,明天她一定多喝两杯。一边说一边与李可挤眉弄眼,缓过神的李可心里感觉非常受用。
(四)
中午单位提供一顿免费的快餐,十块钱的标准,三荤两素,刚开始感觉不错,时间一长,慢慢生厌了。生厌归生厌,一日三餐还是少不了的,权当是完成任务一般。王燕啃着一只自备的苹果,指着一筷子未动的快餐说午饭我就不吃了,留着空腹晚上吃个够,过一会麻烦你一起收拾一下,便招摇着去处长办公室找人玩掼蛋的游戏。
草草填饱肚皮,李可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眯一会,眼前是层层叠叠、此消彼长的数字:6699。愣怔间,手机叫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还真是6699。
这回说话的是个不紧不慢的老者。尽管看不见对方,从语速以及声音方面判断,错不了。
小林吧,和你讲一下,你的事我和夏峰同志谈过了,估计问题不大,可能最近组织部要派人去你那考察,抓紧时间把屁股擦擦干净,不要授人手柄,副县长的位置,盯着的人多着呢。有时间来家坐坐。板桥的字真不多见啊。
一番话说得李可云里雾里。老者提及的夏峰很耳熟。难道是市委夏峰副书记吗?结合上下文琢磨,十有八九是他。这个姓林的,一会是局长,一会又打起了副县长的主意,还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把屁股擦擦干净什么意思呢?想必这家伙惹的事不少,得罪的人不少,如果屁股擦不干净,极有可能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一句话玄机重重,这显然是一种暗示,谜底很费思量,是向林局长讨要板桥的真迹呢,还是称赞林局长出手大方,抑或另有所指,不得而知。李可分析着,猜测着,一种窥视欲被满足后的欣快感充盈浑身上下。
连喝了几杯水,李可有了尿意,从厕所回到办公室,响个不停的手机蓦然哑了口。来电仍是6699。
李可迅速回拨过去,响了五声,有人说话了。
林局啊不好意思,打搅您午休了,我是小东。上午与黑老板敲定了,收拾那个臭婊子,安排在今天晚上,我打听详细细节,那家伙不肯说,他告诉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干这一行七八年了,从未失过手。这倒不是瞎吹,据我打听,在他那个行当中,几乎无人可比的。林局你放一百个心吧。我将第一时间向您报喜。
这个小东一定是林局的马弁,眼下正全力以赴为他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可是,林局与那个“臭婊子”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又为何水火不容,竟然要请黑老板收拾残局?黑老板收了钱,又如何去完成任务?万一收拾途中出现意外,又会酿出怎样糟糕的后果呢?太刺激了,李可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平日里李可爱读侦破推理小说,那些神通广大的破案高手一度让他迷恋,他曾怀想有朝一日碰上一件棘手的案例,自己独辟蹊径,从常人忽视的蛛丝马迹着手,抽丝拨茧,一举将悬案告破。眼下应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李可眼高手低,尽管他对此趣味实足,条分缕析,也终难理出一个一览无余的思路。
理不清放一放呗,我瞎操心又有什么用呢?不过,照目前的趋势判断,肯定林局长之流是在实施一个阴谋。言者无罪,闻者是戒啊,我得提醒一回他们,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李可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责任感很强的男人。
事不宜迟。李可回拨6699,连拨四次,每次都是那个标准的女中音:对不起,你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五)
犹如一头困兽,李可在办公室不停地踱步。他不知道该采取何种方法,才能与林局长或小东联系上,只有联系上他们,才有可能阻止一桩阴谋的诞生。仅有的线索只是短号6699,可6699现在打不出去。林局长、小东是何方神圣,不知道,他们要一剑封喉的那位女子,也不知道叫甚名谁,住在哪里。这下可苦了李可,有力使不上是多么无奈的一桩事啊。而明知罪恶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即将发生,却没有本事及时制止,只好眼睁睁去等待一个血淋淋的结果,在以后的漫漫长夜,自己一颗孱弱的心灵该承受怎样巨大的自责呦!
因为是周末,远处房间里王燕们的牌局到了上班时间仍未结束,高高低低的哄闹时缓时急地敲打着李可的耳膜。他踱着步,心里头翻江倒海,握在手心的手机静若处子,一点也没有善解人意的样子。
李可叹一口气,重重坐到椅子上,椅面因重压而发出的咯吱声单薄而无助,一如李可此时的心情。
枯坐着的李可仿佛一尊泥塑,别以为他正在紧张地思考如何解救即将蒙难的不幸女子,其实他的脑海中空空荡荡,一丝涟漪也没有,几乎绝望的他竟然打起了瞌睡。
希望总在不轻意间露出端倪,就在李可垂耷着脑袋快进入梦乡的当口,手机响了。一个激灵,李可迫不及待亮出界面,妈呀,谢天谢地,正是6699。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李可主动出击。
好个屁呀,姓林的,别装神弄鬼了,来个爽的,想好了没有?咄咄逼人的女声,即将被阴谋的女声,也许该女子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李可暗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对我咆哮个啥呀。
对不起呀同志,我不姓林。李可尽量把话说得舒缓充满温情。
你不姓林?笑话!在老娘面前玩这种低智商的花招,算我瞎了眼,不过,你这公鸭嗓,就是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电话那头的女子咬牙切齿。
李可有怨无处伸,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弄不好,反而会加重对方的逆反。于是决定直言相告。
你火气小点吧同志,我现在告诉你一个比较准确的信息,你可能会有危险,有人准备加害于你。李可的话语充满着关切。
尊敬的林大局长,吓唬我是吧,有种的你现在就来杀了我,我还真活腻了呢。你好丑也是个官儿,还有什么研究生学历,想胡弄我,也来点稍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像你这样威吓诱骗,以为我是刚出校门的女孩哪。不用再拖了,同意不同意,你给个准信儿,我没耐心陪你这么玩下去。李可想象得出,此时电话那头的女子已经气愤到极点,是非分辨已经变形。她铁了心认定李可就是林局长。
你冷静些,一定要冷静些。我确实不姓林,也不是什么局长,我也根本不认识哪位姓林的局长,当然,我也不认识你。但我再次提醒你,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现在有危险,千真万确。最后一句话,李可一字一顿,他希望对方能听进去。
哼!你老小子还在做白日梦,想瞒天过海呀!指望拖一天算两个半天,我相信你整年了,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等着吧,明天一早,网上就会有你的好戏上演。
李可想接过话头再劝几句,对方挂了。
(六)
下班前半小时,王燕才结束牌局,她满脸喜气回到办公室,告诉李可,今天太爽了,直落三局,把处长杀得片甲不留。处长已承认下周一中午作东,请大家吃干锅牛蛙和水煮鱼。沾我的光,到时你也去。
你们成者王侯败者寇,关我什么事呀,这顿白食吃不得,李可连连摆手。
处长作东,全处都去呀,你不会不给处长大人这个面子吧。王燕阴阳怪气起来。
我还以为真能沾你的光去弄顿白饭哩,原来大家都有份,那我肯定要去,而且决不欠谁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李可眨着小眼睛,一阵鬼笑。
讨厌。王燕骂一句李可,却不恼。
一番收拾,王燕对李可说我先走一步,去日本料理订好包厢,你六点钟准时赶到吧。说完拎起小坤包,小手向李可摇摇,掩门逶迤而去。
本来李可对今晚充满期待。可不明电话事件,牵扯走他大半的注意力,他无法预料结局,眼看天色渐渐暗淡,他既希望手机一再响起,又希望手机干脆永远处于沉默之中,相反,对于王燕,倒不怎么上心了。
看看时间,离六点还剩下二十分钟了。粗粗把办公桌上的纸笔拢了拢,李可熄灯锁门打的直奔日本料理店。
华灯初绽,城市仿佛刚刚醒来的少妇,尽管一脸慵散,却香气逼人,呼吸着一路的嘈杂与热闹,王燕一寸寸在李可心中复苏与生动。
一进店门,有人向李可招手,仔细一辩,是王燕。王燕真是个细心人,不长的时间内,不仅订好了包厢,而且换了一身红,这套中式套装,李可还没见王燕穿过,一问,王燕说不要说你,我也是第一次穿哩,感动吧。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李可。李可搓着双手,不自然地说感动感动我太感动了。嘴里这么说,心里一个地方还真那么闪电划过一般亮了一下。
王燕订的包厢在拐弯的僻静处。她已点了菜,满满一桌子。一瓶干红打开了,两只高脚酒杯中各倒了大半杯。
王燕给李可让座。说对不起啊,我反客为主了。
李可扫视一遍桌上的菜肴,说这样好这样好,日本料理吃过两回,有些菜名让我点还真报不出名字。他端起酒杯,说怎么不弄点白的啊。
王燕略嗔他一眼,说到这里来主要吃的是情调,懂吗情调,不是三五粗人大碗吃肉大碗灌酒。
这样一来李可不敢轻易开口了,主要听王燕说,王燕也不不客气,天南地北,单位家庭,男人女人,喜笑怒骂,酣畅淋漓。
一杯干红很快见了底,又开一瓶。一番高论后,王燕指着李可的鼻子,说你胆子太小了,你是个孬种。
单独在王燕面前,李可不想充大爷。他默默点着头,冷不丁伸出左手,捏住王燕的三根手指,王燕无动于衷,李可却涨红了脸。
王燕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伸手抓一块寿司塞嘴里,然后,她站起来,小手分别在李可左右脸蛋上拍了两拍。说酒足饭饱,咱们回家。
李可忙掏钱包买单,王燕拦住,说你请客我作东,单我已买过了。
上了出租,王燕说出一个地址,汽车疾奔而去,同坐在后座的李可被王燕追着往耳朵里吹气,且暖且痒,既舒服又难受。
到了王燕楼下,叫李可上去喝杯茶。李可不肯。
王燕给了李可一拳,说我男人在南非,三个月后才回来,你怕什么呀。
李可四下张望一回,并无人影,忙说你声音轻些,叫别人听见还不知怎么回事哩。
你去不去?不去就滚。王燕下了通牒。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上去喝杯水的话,仇恨就彻底结下了。李可哭丧着脸,跟在王燕屁股后面,举步沉重艰难。
王燕住在三楼,上到二楼半,李可横下一条心,准备豁出去,牺牲自己一回。偏偏这时候,几小时之内一直冬眠的手机唱起了歌。掏出手机,是6699,李可向王燕抱歉地说声老婆来电话了,飞身下楼而去。
正掏钥匙开门的王燕跺着脚,“孬种”的骂声在楼道内绵延不绝。
(七)
下得楼来,李可按下接听键。
林局,我是小东啊,刚才黑老板通知我,务必留心明晨七点的本城早间新闻。估计这家伙得手了。但这家伙话语冷漠,我没好意思多问,应该不会有意外的。
告诉我黑老板的联系方式。李可急于知晓结果,倒真把自己当成林局了。
电话那头至少有半分钟沉默。
你是林局长吗?对方小心翼翼。
李可不敢开口了。
又是近半分钟的沉默,对方掐了电话。
李可很为自己的贸然动嘴后悔,这回引起小东警觉,下面的戏轮不到自己欣赏了。唉,言多必失啊。正自怨自责着,手机铃声又欢快地闹起来,竟然还是6699。
喂,你好,请问这是林局长的电话吗?虽然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李可还是一耳听出是小东的声音。
李可不说话。
小东又重复了一遍问话,见李可仍不回答,果断收了线。
李可清楚,无论他此时开不开口,结局是一样的,从现在开始,他与6699之间的联系只有等老婆下了飞机才能重新启用。
小区灯光晦暗,抬眼望天,繁星点点。明天又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已分不清王燕家是哪个门洞了,王燕的电话一直在手机里储存着,给她打电话吗?那肯定会让她破涕为笑,自己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风流浪漫一回,这简直是一桩双赢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一时间李可兴致勃勃找开了王燕的号码,当王燕两个字从联系人一栏跳出,李可犹豫了,弄不清到底什么原因,他就是下不了将号码拨出去的决心。她说得不错啊,我胆子小我是孬种。想起王燕说这些话时那张几近邪恶的面孔,李可咂咂嘴,笑了。同时,也坚决地关闭了通讯录。
出得小区大门,一阵风吹过,酒意阑珊的李可又增加了几分冷静,他试图步行回家,寻找方向时,发现王燕所住的小区是本城位于市郊的高档居所,离李可家至少有五公里之遥。走回去太残酷了点,还是打的吧。
回到自己的家,简单问候了在海南游玩得如痴如醉的太太和孩子,冲了热水澡,把闹钟调到七点,然后,美美地钻进被窝。
做了一个与王燕有关的艳梦。就在李可自己的婚床上,夜半时分,他与王燕颠鸾倒凤,欲罢不能,近来被老婆讥笑为萎哥的他,从王燕身上彻底找到了雄起的滋味。这种滋味李可结婚后从没体验过,太美妙了!当他感觉到自己飞腾而起,所有的***喷涌张扬,全身每个毛孔都欢快地唱起进行曲,在这万乐轰鸣的关键时刻,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李可大惊失色,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不过自己的下身似有些异样,伸手一摸,粘滋滋的。
重新冲了个澡,换了一件内裤,躺到床上,李可仔细回味刚才梦中的每一个细节,越回味越甜蜜。看看时间,已近四点,这时与王燕联系不是太迟了就是太早了。要是昨晚胆子大一些,根本不用主动出击,哪怕顺水推舟,何至于此啊!我这人怎么老是生活在后悔之中哪,李可竟有些恨起自己了。
(八)
七点整。闹钟准时喊醒了李可。
打开电视,正式的新闻之前,足足播了五分钟的广告。然后是本市的首首脑脑们做报告作指示以及考察检查方方面面的工作。这些画面单调枯燥远不如广告精彩。如果没有小东的那句话,李可绝不可能把大好的时光花在陪伴这些官僚们作秀的举止上。将近七点半,才轮到社会新闻上场。
第二条。本市昨晚发生一起离奇车祸。一名低头行路的女子被一辆溜坡的卡车挤压撞上一棵路边的梧桐,女子当即气绝身亡。画面上出现一棵梧桐树的特写,下半截枝干上血迹斑斑。紧接着是肇事车辆的特写,一辆积满灰尘的无牌解放,斜躺于路牙一侧。播音员介绍,说警方到达现场后查明,身亡女子姓王,目前警方正积极与其家属联系,同时呼吁全市居民积极提供无牌解放车主的信息。没有身亡女子的特写,只有一幅中镜头女子仰卧于地面的图像,该女子一身红色套装,乍眼看去,仿佛事故现场蛰伏着一团火。
当播音员提及遇车祸的女子姓王,李可心中无来由一阵紧张,接下去出现的一团火,更是让李可断定,那位不幸的女子非王燕莫属。
这条新闻大约播了一分钟,很快进入下一条。李可拿起数字电视遥控器,重新点播了刚才那条新闻,这回他全身心投入,不放过任何一个镜头,播至死者的画面,李可按了暂停键,他几乎把眼睛凑到电视屏幕上去辨认,脸孔看不清,那一身衣服与昨晚王燕身上的确无二样。
怎么会是她?昨晚他和王燕先是一起吃日本料理,饭毕一起打车去她家,这一切他都是当事者,是证人。他几乎亲眼看见王燕进了自己的家门。那一连串饱含怨愤的“孬种”声,到现在还在耳边荡漾。
应该不是她。李可拨通了王燕的手机,通了,却始终无人接听。也许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了,要不然怎么莫名其妙与林局长小东之流有了瓜葛呢?他扔掉手机,拿起床头的座机重新拨了一遍王燕的号码,这回却提醒对方关机了。再拨一次,依然如是。
也许王燕的手机没电了哩。李可宽慰自己。王燕怎么可能牵涉到什么林局长呢,说她对处长有一腿是人所皆知的事,与别人不清不白,还真没听说过。再说了,他们系统,主管他们的局,还真没一位姓林的局长或副局长,即便局长助理也没林姓之人。
如此一推理,李可心情好了许多。可转念一寻思,又皱紧了眉头。为什么这位遇难者与王燕如此相像?如果他昨晚没和王燕在一起,他肯定不会特别上心那团火是不是王燕。可是现在王燕的手机打不通,万一昨晚他走后,急火攻心的王燕不愿忍受空房之苦,又转身离家出了门也未可知啊。这样想来李可有些后怕了,要是王燕是因为他的缘故而离家遭难,那么他将是罪不可赦的主犯,尽管不会有人来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但这份罪孽,必将伴随他余生的每一个日夜,让他食无味寝不安。
李可抹一抹满头脸的冷汗,不能再胡思乱想了,赶紧去上班,一到办公室,看到活蹦乱跳的王燕,哪怕再挨她一顿奚落,也是莫大的幸福。
(九)
有人敲门。
开始响了几下李可没理会,他以为是邻居家的事。不想敲门声越来越急,声音也渐渐粗壮起来。这回李可知道是自家有事了。他嘟囔着,以为是收水费或煤气费的,一点素质都没有,叮叮咚咚的,不能温柔一点啊。边说边打开门,却吃了一惊,门外站着几位大盖帽。
我们就这样站着说话还是让我们进屋坐下来谈?一位警察问李可。
李可弄不清几位警察的来意,也担心一群警察在自家门口呆久了会引起邻居的好奇与猜测,忙说进屋坐进屋坐。
伺候几位警察坐下,一人给他们倒了一杯纯净水,李可探寻的视线不停地在几位警察脸上来回游动。
你叫什么名字?年纪稍大的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
我叫李可。李可很配合。
你叫李可?不对吧。你应该姓林。
不可能的!你们肯定弄错了。我姓李,叫李可。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更姓,我姓李!我姓李!李可激动得手舞足蹈。
林可,你醒醒,你醒醒,大叫大嚷干什么呀。你姓李,你爸能答应吗?老婆楸着林可的耳朵,把他从梦境中拎回了现实世界。
哎呦呦,疼啊疼,老婆你太残酷了。林可揉着自己被揪红的耳朵,一脸委屈。
就你疼,你梦中一脚差点把我揣到床下,肚子里的儿子都被你踢晕了。你以为你刚升了个处长就了不起啊,德行!
睡这么死,手机响了两遍了,都是6699,是你们处里哪个狐狸精的电话啊。
林可腆着脸涎笑着,一只手不声不响地伸向了坐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联系:226006 江苏省南通市卫生局
电话:13951312030

作者简介:钱雪冰,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南通市作家协会理事,迄今已于海内外报刊《雨花》、《北京文学》、《星星》、《青春》、《太湖》等发表小说、散文、诗歌逾百篇。公开出版散文集三部,长篇诗体小说一部。

告诉编辑的悄悄话:《短号6699》一文,表面上写了一个梦,其实梦仅为道具,我所表现的是在体制下挣扎飘摇的小公务员的毁灭之路,李克、林局、林可分别是不同人生阶段的同一个人,情节是有些荒诞乃至不合情理,如果四平八稳写下来,万字的容量肯定不够,而且,感召力和趣味性将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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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号6699(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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