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手记
赵秋水
1、
我们灵魂，守着自己的孤独。
2、
我的一生只追求这三样东西，1、生命的永恒；2、爱；3、超脱和宁静；它们分别是：很难得到的东西；容易得到的东西和难以维持的东西。在这三样东西中，如果你只能得到一种：便是生命的永恒。如果你得到两种，便有了宁静和超脱。而如果三样你都能得到，便是幸福和受恩宠的人了。
我企望种种幸福：它们没一种能够超出限度；即都在我的节欲中。除此之外，我不敢奢望得到什么。
世界是宁静的，同时又是超脱的；人必须与其谐和。
有一种宽广的幸福，就是你得到了爱。在孤独的存在中，有了试图解除孤独的东西。这是伟大的幸运。但孤独者并不一定得到它。孤独者所要获得的有益的东西是超脱和宁静。然后才是生命的永恒：它是处于孤独者之外，但属于孤独者自身的一种东西。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和永恒的生命媲美。
3、
诗是即时的，它表现一种即时的情绪；不表现过去。那不是诗。即使诗涉及到了过去，那也是把过去吸引到即时上来，重新体验作出反应。在即时的欢呼中，诗可以成为对未来的幻求，它超越一切。由此，诗又是未来的。
诗不属于过去，是因为过去已经灰暗。只有记忆在闪亮。由于过去也能成为诗。但那已是转化的过去。
4、
你不可能把每一首诗都写得很好；对你来说，你能写很多好诗，而不能让每一首诗都变成好诗。诗就象云上的花朵；你造就了它；因为它的独立的高于尘世的美而灿烂万分。这是作为一个诗人的荣耀。在你的时代里，你有一万首好诗；在你老了，不能再写诗的时候，还有一千首被人传颂着；有一百首诗，使你不朽；到你死后，直到很久很久，这一百首诗再不会减少、丢失、和遗忘。而永远不会遗忘、时常咏在人的口上的、脍炙人口的诗你有十首。提起这十首诗所有的人马上就想起你的名字。它使你获得广泛的声誉；现在你不停地写诗，就是为了找出这一百首诗，同时尽快地找出这十首诗。
5、
严格地说来，诗是***的产物，不是理智的产物。因此，诗最适合于青年和幻想的头脑。几乎一切辉煌的诗作都产生于此。
6、
一切书籍的存在都是无用的：它不能引导和改善生活，只能给生活造成混乱。书也无须读[得过]多；对于一个不生活的人，对于一个写作者，只有几本书能够影响他，帮助他，他费了很多的时间去阅读，就是为了要寻找适合他的这几本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生的很多年月也是浪费，只是为了几个目的作准备而矣。
7、
诗怎样译出才最好？或者，对于写作者，心中的感觉和意象以何种方式表达出来才最好---这是不是又一种翻译？---这二者是一样的。我们所要寻找的是这种和谐：适合于意象、感觉的那种和谐。这是最好的表达：首先，诗本身是一体的、完整的、协调的；其次是诗的语言、节韵适合于诗句中心呈现的意念、表达的感念。就是说：看到一个景象，怎样表达出它。每一个人的方式是不同的，而至于每一个人自己，也有他方式之最佳。我们写作，就是保持心境，使它始终在最佳的状态。一个诗念如果在不同的时间在一个诗人的头脑产生多次，而他每一次都写出了诗；如果拿这些诗作比较，就会发现优劣。最好的那首是诗人在最佳的状态写成的：感觉的敏锐，表达的充分、谴词的准确、节韵之合适。而更多的情况下，一个诗念在一个诗人的头脑里一般只能产生一次。诗人要作的，就是以最佳的---也即在写出那首最好的诗的同样的状态下把那首诗写出。所以，诗人的心境平和，始终保持感官的敏锐是很重要的：这是本能的深掘和发挥。而阅读和接受新鲜的事物也可以丰富表达的手段。
8、
生活没有方向，整个存在是盲目的。在它的里面有众多相消的混乱的意志，在它的外面没有意志。几千年以来，生活就处于停顿之中，一直没有前行。
生活没有意志，整个存在就象死一样悲哀。人类没有一个超远的大目标。
9、
预先思考死亡，就是思考自由。
10、
唯其痛苦，生命才真实。
痛苦，使你有真实的体验。
[而欢乐毕竟是肤浅的]
11、
悲剧的思想是从现实中产生的，它决不是来源于一种假想的虚空，因为，没有人愿意痛苦，世间有诸多人，有了诸多命运。因而，思想从来不是划一齐整的。尤其是对人类状态的描述---这一状态，虽是流态，但它的确是状态。因为，就人的心里而言，人类不会有别的幸福和痛苦。接近永恒，永远是一种接近真实的永恒。
12、
真正的作品是有耐心的。它不怕误解，又经得起长时间埋没。对于它，时间不等于遗忘，而是一种逐渐趋于正确的认识；仿佛真理一般。
13、
如果我是一个天才，我所要达到的是什么？我怎样表达表现、思维它是什么形状。
如果我是一个天才，我应该每天坐在这里写诗？不，诗应该自动地来到我心中。我的眼睛不该再有忧愁，它应该发光，闪耀和反射生命。
我一定习惯了沉默，保持心的天堂的宁静。我的灵魂就象澄清纯粹而又悠远明虚的太空。我懂得格守和放纵。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和生活里的大多数人在一起；我一直想离开他们，跨过一个界限，一条看不见的虚线，到另一个地方去。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在作这件事。重复，重复、重复……
我的灵魂里充满了骚动。
没有什么消遣---一旦离开了我心爱的事业，我的内心就会充满了苦闷；无所依从，无所事事。无所放纵或发疟似的间或出现的***，空虚，可怕极了。
我在岁月深处，也想在空间深处，希望能找到一颗体谅我的心。我反复等待，已经有六年。但是时间深处是空虚，空间也然。我无所放纵，发放自己的感情。
在无数次的遐想中，在多少次感念中，我是一个诗人，是旧时的流浪者、骑士、披黑斗篷的修士的混合化身；无论在时间还有在空间，在生活里，在诗篇中，在传奇里，我都需要一个情人，需要……
我是孤独者；这种孤独比海水还深。旧有的友人、同窗我都不认识了。新的还未结识；我的心关闭着；象渴望珍珠痛苦的河蚌；我的眼痛闭着，因为没有人，我不需要打开门。对于他们，我的心是鹰，飞在天上；而劳碌的他们，永远是虫蚁，保全世界的繁衍者。
有一个愤世疾俗的人坐在我的家中；他疯了；嘴里不停地说话。他讲的事都是真的；真实到令人麻木，无法去解决，因为，世界就是这样。他疯了，只有平庸的人，想到了庸俗生活的反常---它朝着一个不可名状的深渊滑进去---才会发疯。这个世界里不幸的人永远是弱者。因为强者用行动说话，用行动表示抵制和反对，表示血，表示应当 这 样！
我是一个怀梦者，怀着天真的幻想；我与这个世界不相合；电一停，我的写作就停止了。
现在是初一；这一天是春节。在这一天我心绪烦躁。我几次坐在书桌前，结果傍晚我坐在了这里；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星星。心。还有欢乐。
人们在走动，已经有一天，谁都不在自己的家中，享受安宁。
我的头仿佛成熟过久的瓜果，因为太饱满而腐烂变空。我只保留了头的形象，用它思考；它挺不中用的---是的，它象废物一般。
已经有很久，已经有很多时候，我想写出***壮丽的诗篇。
有一次，在大街上，一个喝醉了酒的人指着我说：“为什么你整日消沉、满脸愁容，你这个不合群的家伙，你这个怪人，败道者、渣子，你究竟想怎样？”我轻轻打掉了他的手，对他说：“我-想-不-朽！”然后，径自地慢慢走了。
他愣在了那里，一个醉鬼愣在了那里，突然摆了摆手，象摆脱掉一个想法，哈哈大笑，那个醉鬼在笑……
14、
在萨克斯时期，人们[诗人们]已经学会用感觉写诗；这种感觉建立在冷静的心绪上，同时，暗中涌动的***又在纵涌、推动纷纭的意念、形体和想象，不断地形成新的意象和表达，有力而平稳地把诗推向完成---这种写作的结果如何？1、如果读诗无法接近写作者创作时的那种心绪---随着她感觉感觉、随着她创造创造、随着她喜悦喜悦，那么他不会[或者不会完全]理解这首诗；2、这是一种永恒的创作，使作品具有无穷的含义和启发；3、创作必须建立在一种冷静的有把持的心绪上，否则创作会变成游戏；即：它有游戏的倾向和浪费作者才华的危险，不是天才的创作者很难以驾御它，在这种写作方法上取得成就。或许是出于翻译者的惰怠，萨克斯本人的许多诗[见《逃亡》]就是失败的---她的很多诗极其短，几乎谈不上完整[也谈不上表达]，就已经结束，可见，它的创作是建立在一种丰富的经验的感觉上的---尤其是有生活阅历和有无限丰富感情心灵的人适于它。
15、
生命是牢狱，感知是痛苦。
16、
苦难激发思想；爱情激发想象。
17、
即使在同一个环境里，每个人所获得的感受和经验也不相同，由此，创作也决不相同。心灵的差异带来眼睛的不同。对于写作者来说，每一个人的眼睛是一副不同的镜子，由此，他对世界的观察的结果是有区别的。
18、
居之乐，食之乐，爱之乐，是人生的三快乐。
19、
抛弃的，您，似乎是器皿。接着，我的躯壳象蛋壳碎了，我的嘴掩埋在土中。
您用一枝金色的柳条，不断地抽打泥浆。又象剥掉花生壳把花生吃掉---这么说，您和大地一样。
我看见鸟，把混沌的天打开，飞腾而去；我不是这生命。而那长蛐的、蜿蜒的蛇，是不是注定要死在地底？
没有花，真留下果子，它缩小在自己的影子里。随着它的抛洒，它到哪儿去寻找它灵魂的芳香呢？
就象水，真的，就象水，它不变而永古常新；它亘久而时时散离，它是飞鸟的影子，就象歌唱是喉咙的影子。它变化而不变。
我们人，经历了什么？我们的灵魂，是怎样的企达？我们的爱，难道果真象自己认为的那样吗？
树在长高，如果它不是为了解肢，就是为了死亡。
20、
为自己感动吧，小子，既然你不会拥有一个常人的命运，你怎么会一生默默无闻、烂死荒郊呢？痛，占据了你生命的绝大部分；不幸，主宰了你的命运，或者就是你的命运。生活这么窒息着你，扼杀着你，黑暗着你，你还要顽强谋求爱的幸福；你不可能再有别的生活：一边是你痛苦的、燃烧的一生，一边是你一生的骄傲，还有谁会比你的一生更不会寂寞，更不会沉默，你这么顽强地活着，不是为了灿烂，为了什么？奋斗吧，呼啸吧，还有谁会比你的一生更热烈？辉煌，就是你所走过的路的名字！
21、
生活就是一个失去信心的过程；我觉得一个人到老的时候，没有不感到他是失败的、处处失败的。他破碎了，全身体无完肤。活着，决不是一个征服生活的过程；而是生活征服人的过程；谁原先拥有的，都丧失尽了；他后来拥有的，丝毫不能带走；他带走的，只是他的破碎，感觉、心、灵魂；我不知道一个人到死的时候，是否还具有灵魂---他的灵魂在生活中早已消磨殆尽。怎么评论生活呢？生活是人制造的折磨人自己的工具，它仅有的一点乐趣是引向人走向苦难纵深。生活的无价值等于人的价值的丧失；人，从来没有建造出自己的丰功伟绩，他们所有的记录都是失败！什么史料，诗歌，史诗都是可耻的见证！
22、
天堂里有钥匙，那是一个人心中的善。这个善给你一个安慰，给别人一分快乐。这个善在你的心里是美丽，拿在外面就是阳光。人人都拥有了它，天堂就触手可及，变得很近。
23、
在平庸的时代里，很难产生伟大的作品。一切过于技巧的、纤巧的、小智慧的东西，总给人以虚假的、脆弱的、虚脱的感觉，缺乏直捣灵魂的力量；让人呼喊，让人舞蹈，让人不由自主地朗咏。在这方面，塞菲里斯[《我的历史和神话》]聂鲁达[《今夜我可以写出……》]以及圣琼*佩斯是我们的楷模，他们所拥有的，正是我们所缺乏的。北岛、舒婷、扬炼没有pass。它需要我们继承。全世界都需要浪漫主义。激越、抒发、豪放、恢弘。
24、
一切作家的作品都是实现自我幻觉所产生的***，而诗歌尤其是一种个人的体验行为。从诗歌的本真意义上来说：诗人，没有同盟者；他的同盟者是生活、幻想、幻觉以及由此而产生的***。
25、
沙是一种产物：它由至软到致硬，最后确立下来---没有什么再将它分割。这就象人，在你屡遭痛苦和失败之后，最后，你成了一个不被打败的人。
26、
写作是一种完全孤独的行为；没有同行者和引导你的人；所有以前走过这条路的人---你的先辈，恰恰他的路和你的路不相同，而且也不可能相同，你是在进行一种独创性的工作，因此，毫无借鉴可言。有时候，你已经走得很远了，四周见不到人听不到人的声音，你是那么孤独，你的自信在动摇！你停下笔，陷入沉沉的迷茫中。和谁商量，向谁借鉴，求谁指引呢？你依然是孤独的，没有人肯过来帮助你。尽管你已经疲倦无力，而最需要力量的滋润，却没有人帮助你。你无助而衰老，你是那么地对自己的前程没有信心！不知道作品的命运，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你的默默创作中蕴涵着一种幸运的基数。也许你浪费着美好的华年而在制造文字的垃圾，也许你却因为你写作的一下子确立自己的名；但是，对于正在写作的你，你根本不知结果，你在茫然默默地创作，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甚至当创作这种行为停止了，你也不知道作品的命运。在你的生命中永远充满了未知，你在默默地创作，而创作就是你的痛苦，就是你的隐痛，对于未来，你永远不知道结果，你的创作是多么茫然啊！你就象一个架着自己的小船在海面打鱼的渔夫，永远不知道自己今天的收获是多少。
——选自长篇随笔《孤独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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