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了什么？
秦时月
伯父去世几年了，留在我记忆深处的，除了他的忠厚、善良、隐忍、俭朴而外，就是他给我的那几巴掌，唯一的几巴掌。
那是修蕲河的时候，在那个“叫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的年代，那是多么大的工程啊！我和伯父作为家里的主劳力，被当时的大队集中到了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工地与家有二十多里路，放在交通发达的现在已不是问题，但在那个时候却是十分的不便。所以，每一个参加治理蕲河的民工都被要求在工地附近的村庄吃住。
记得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伯父在家里吃过晚饭后，伯父扛着冲担，挂着我们换洗的衣服上路了，我像伯父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二十多里的路程，我们至少走了一个多小时，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伯父这才发现冲担上的衣服不见了，气得伯父狠狠甩了我几巴掌，当时我觉得十分的委屈，衣服在您肩上的冲担上挂着，啥时丢了，您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怪我呢？折回去找吧，不仅夜深了，还不一定能够找得着。那年头衣服金贵，弄丢了，我们拿什么换洗呢？回去跟我那过日子十分“小气”的母亲又如何交待呢？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么多，只是对伯父给我的那几巴掌一直“怀恨在心”。
多年以来，特别是伯父去世后，每当我想起伯父的种种好处时，也就自然想起了他给我的那几巴掌，可就是伯父的那几巴掌使我养成了事事细致的习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坐长途汽车是经常的事，随身携带的物品总是被要求放在行李架上，应该说没有乘客下车的时候行李一般都是安全的，但就是因为有了那次掉衣服的教训，所以我从不敢大意，眼睛总是一眨不眨的望着架上的行李，生怕哪位“三只手”的家伙顺手牵羊“带”走了。一次，爱人回娘家，放在架上的行李被人拿走后，气得我数落了她大半年的时间，还为此和她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这是伯父的那几巴掌给我留下的刻骨铭心的教训啊，我怎么能忘得了呢？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掉过包括衣服在内的任何物品，这是物质上的，可精神上的呢？我敢说从没有掉过任何的东西吗？当看到社会上出现的一些丑恶现象时，我还有当年的疾恶如仇吗？当年对朋友的那份纯真和坦诚随着岁月的推移是不是开始变淡了、稀少了？这难道不比丢失几件衣服损失更多更大更重吗？这乃人的安身立命之本啊！安身立命的东西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有缺失，必须永远保持和终身拥有着！
2011．8．17
想起了家乡的小溪
秦时月
家乡的小溪，流得很长，流得很远!我不知道她的源头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的尽头在何方！
小时候，我问天上鸟过都知公母的爷爷，爷爷捋着山羊胡子，笑眯眯的对我说：小溪的源头呀，在大山那边！小溪的尽头呀，在大海里！那边又是哪边呢？大海又在哪里呢？我听不懂爷爷的话，无论我怎么的刨根问底，爷爷始终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小时候的我，常常这样想：我不能找到小溪的尽头，总可以找到她的源头吧！
于是，在一个无雨的清晨，我相约垸里玩得要好的伙伴，瞒着父母，背上干粮，踏上了寻找小溪源头之旅。刚上路时，我们信心百倍、豪情万丈，一路蹦呀，跳呀，笑呀，闹呀，好不欢喜，把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撒落在蜿蜒的溪边，惊飞了还在憩息的小鸟，扑簌簌的活蹦乱跳，少数胆大的鸟儿还立定站着，痴痴的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睁着诧异的眼睛，像是探究我们在做着什么惊人之举。
翻过两个小山头，我们的小腿肚子便开始发胀发麻发抖，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开步子了，我们这些早晨还发誓不当狗熊的伙伴们，不到正午就一个个瘫倒在草地上，任我怎么的好说歹说、鞭抽脚踹，就是不起来，几个年纪更小的伙伴更是哭爹喊娘的悔不当初。看来找小溪的源头一点也不比找她的尽头轻松。瞧着同伴们的样子，我知道，我这个总指挥无论如何再也当下去了，只好领着同伴无功而返。
一晃，那个夭折的计划过去了很多年。有时春节，我们几个当年的伙伴碰巧聚在一起，谈起当年寻找小溪源头的情景，大家相逢一笑泯旧事，有的装着浑然记不起的样子，三言万语就把它遮掩过去了，事实上也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好回忆的，谁还会把儿时的“丑事”放在心上，拿出来显摆呢？我们这些儿时的伙伴如今都长大了，开始慢慢变老了，有的已经抱上了孙子，再没出息的也有了长得牛高马大的儿子或金枝玉叶的丫头，他（她）们也早过了我们当年寻找小溪源头的年龄。我们慢慢变老了，家乡的小溪也老了，每年清明、春节，我们这些在外做事的山娃子回到家乡，总要去溪边看一看、走一走，寻找当年的记忆。如今的小溪已不成为溪了，当年的一弯清泉已彻底断流了，再也听不到潺潺的流水声了，代之以茂密的杂草，远看已和附近的田亩连在了一起，当年垸里女人和小孩在溪边捣衣、嬉水的笑闹声已成了遥远的回忆，我不知道是该为大自然这种畸形的变化而高兴还是担忧？总之，心里会时常泛起阵阵的酸楚和惴惴的不安。
何时能还我小溪清泉、潺潺流水呢？
（2011．6．9）
荒唐岁月的荒唐事情
秦时月
那是我第二次高考落榜的时候，父亲“吧嗒、吧嗒”的旱烟抽得更凶更响了，爱唠叨的母亲脸像霜打的茄子，三个弟弟也不敢多吱声，家里的气氛很是沉闷，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高考的再次落第造成的，那年月考上大学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此外别无它路，这对于我——一个祖宗三代扁担倒下来都不认得是个“一”字的农家后代是多么的重要啊！我辜负了全家人的希望，也对不住我那长眠在九泉之下的祖父，对不住我那一生为鳏的伯父。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被全垸人公认为最聪明的孩子，那个时代兴跳“忠字舞”，背“红语录”，我虽不是全垸“忠字舞”跳得最好的，但却是“红语录”背得最多的，经常被大队（现改叫村）选派到人民公社（现改为镇）参加背诵“红语录”大比武，我总以头名状元的成绩为我所在的大队赢得了很多的荣誉，也为乡亲们赢得了很多的骄傲和自豪，由此也很得大队干部的赏识和垸里叔爷婶娘们的夸奖，他们总是这样对我和垸里的乡亲们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这句类似于结论的话在当时是没有任何的人表示怀疑，而我两次的高考落第无异于给了他们一记闷棍。一段时间内，垸民总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问：你这孩子是咋搞的？一些与我家有隙的人趁机放出话来说：他家的孩子要是能吃上“国家饭”我就把姓倒着写！可见当时我在垸里的形象是多么的狼狈和不堪一击。
为了向垸里乡亲昭示我落榜不落志的信心和决心，也许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自尊心，高考落第的那段日子，每天天刚亮，我便早早起床，拿着书，跑到屋后一处叫作刀背岭的乌龟石上放声朗读。那地方很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山下的鸡鸣狗叫，屋顶早袅的炊烟，三三二二赶路的行人，一条蜿蜒伸向远方的村路，一弯碧波荡漾的清渠，远处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碾破了山村的宁静。在寂静的清晨，我的读书声一定送进了乡亲们的耳朵，我不知道乡亲们会咋想、咋看我，也许还会有诧异的目光和不以为然的笑声，这些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年青的心总是敏感的、脆弱的，但为了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所谓的自尊心，我每天毫无目的地坚持着，我不知道这种“亡羊”的做法又是补的哪门子“牢”，这样做的结果又得到什么？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从高考落榜的阴影中走出来？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这些在当时都是模糊的、不可预知的。这样做，只不过掩饰内心的虚妄和脆弱罢了，最多也就是向垸里乡亲证明我和其他年青人的不一样。这样的日子大概坚持了一个多月，直到高考的事情不再成为垸里人议论的话题，乡亲们也不再对我这个“聪明的孩子”评头论足的时候，山上的读书声才正式宣告结束。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难捱的痛苦时光啊！
尽管最终我还是寻了个机会，实现了“鲤鱼跳龙门”的愿望，验证了乡亲们当初高屋建瓴的预言，有了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和较为体面的收入，也养了个较争气的儿子，在我那穷乡僻壤已是足够的光宗耀祖了！但是，走出家乡那么多年来，那块乌龟石上的记忆一直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上，每一次回到家乡（即便没回家乡我也会常常忆起），我就想起了那年那月的那个情景，我总要寻个理由爬到屋后刀背岭的乌龟石上看一看、坐一坐，回放一下当时的心情，那份感觉是既亲切又苦涩。经过岁月的剥蚀，如今的刀背岭好像矮了一些，乌龟石也似乎黑了一些、丑了一些，但在我的心里还是当年的亲切，坐在上面仍能体会出当时的心情，找回当年的感觉。这块留下我黑色记忆的刀背岭和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乌龟石，成为我多年来不断奋力前行的精神动力，及至走进了生命的秋天。秋天该是硕果挂满枝头的时候了，而我的“枝头”结满“硕果”了吗？！
（2011．7．30）
作者简介：张友琴（网名秦时月），男，60后，现居武汉。在国内各类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文学评论作品共1000余篇（首），计100余万字，并有数十首诗文作品收入各种作品集，出版专著（合著）：《给您一把金钥匙》。系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中国诗歌晨报》专栏主持，《雅剑诗刊》编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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